返回第215章 套石秘印(2 / 2)彗炽昭穹首页

吕春祥面露难色,“微子岭下围聚着哗变士兵,移押凛王,只怕不易。”

“吕爱卿,朕已赐你白金虎符,你自当安抚潞城军,使之协从归顺,如果兵乱难控,你有除逆杀决之权。”

“臣领旨!”

吕春祥出了天子营帐,低头细看,这酒壶是天子行军打猎时便于携带的白瓷龙纹扁壶,两侧有耳,小口卷沿,壶口黄封盖蜡,印鉴清晰,是天子亲自封装,以防有弊。

李壑精于金石篆刻,有一双妥帖巧手,旁人若想在壶上动手脚,一丁点儿蛛丝马迹都看得出。

吕春祥盯着这壶,仔细回想天子的神情语气,心中思量万千,不留意脚下一绊,身子前倾,就要跌倒,旁边的一名值守将官伸手一扶,连人带壶托稳。

吕春祥正正冠帽,匆匆瞥了那将官一眼,径自回营,暗想费力琢磨酒干什么,到时潞城兵乱,就凭“除逆杀诀”四字,还怕没机会收拾李烮。

微子岭山顶的三仁祠四面都是吕春祥的淮南军,山下聚集着潞城新军,里三层外三层。

新军嘈杂混乱,说要见凛王,其实是拖延不上战场,淮南军与他们互相推搡,大小冲突几次,双方俱疲,现在彼此干瞪,阻隔相耗。

三仁祠正殿供着微子、比干、箕子塑像,李烮和随从们坐在香案前围着炭盆取暖,守护祠堂的老者端来茶果饭食。

天色渐晚,门外响起兵戈交击之声,混着咒骂和弓箭之音。

李烮的随从们奔到门口张望,听动静是潞城军截了淮南军的樵采粮担,双方又争执起来。

守在殿外的淮南军抽刀拔剑,分派人手,循声奔去。士兵们最怕饥寒,不能烧火造饭是要拼命的。

随从们回到殿中,喧声渐远,没多久,后窗开了条缝,一人无声滑进,摘下头盔,身着淮南军衣甲。

李烮伸手拢火,“任栈主,你每次出现,面目都不一样,是要考较我们眼力吗?”

任朝晖颇为愧疚,“殿下,没想到微子岭围得这么紧,我藏了两天都找不到时机,只好等到他们疲乏烦躁,搅了个空进来。”

“久闻芒秋栈主如神,可仿万物,果然名不虚传。”

随从们这才明白,哪有什么截粮纠纷,是任朝晖的唬人把戏。

任朝晖一边说话,一边脱去盔甲,换了巾帽,变作普通仆人。圈围在外的淮南军不曾细数李烮到底有几个随从,任朝晖其貌不扬,举止自如,倒似一开始就在祠里一样。

任朝晖凑到炭火盆边,瞟着外头的动静,声音压得极低,“王帮主传信,吕春祥被授为御史,携天子犒军赐赠,正在来微子岭的路上,明日就到。芒秋栈和衍帮已经混在潞城军中,如果需要,可作接应。”

他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物,交到李烮手中,“邝公子早就捎来这个,我之前没拿出来,只盼到不了这一步,看样子,还是邝公子更了解殿下。”

李烮低头,手中是个普通白瓷小瓶,里面有一颗暗红药丸。

任朝晖一叹,“朝廷那些逼死人的手段,殿下想必清楚,鸠毒、水银毒、金屑毒、鹤顶红再厉害的赐死之毒,只要先服此药防着,均能化解毒性,不伤元本。不过这解毒药也很猛,必须两强相抗,倘若无毒而单服此药,会令rn病一场。”

李烮凝视药丸,“邝公子的身世,我从雪崚那里听过一些,他为我费心舍血,此恩深重。这些年他明里暗里相助,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亲自拜谢。”

“殿下猜得不错,这的确是邝公子的血做成的药,他幼年是试药童子,宫里那些有名无名的剧毒之物,他来回消受得多了。为保万一,这丸中还配了三十几种药材,反复测过药性,初成时腥气迫人,邝公子特意让许执坊加了香剂中和,变得无嗅无味,服用时不露半点痕迹。说来说去,防小人甚于防天子,殿下即便心里坦然,到底命非儿戏。”

李烮将瓷瓶攥在掌中,“我这条命承重受惠,怎会儿戏。邝公子既然有此预备,天子那边,想必也已蒙他所示?”

任朝晖目光烁烁,“殿下,当年郯军席卷秦岭,太白宫力助天子脱困,你以为邝公子仅仅是为了辅佐承业帝?这次他两向取衡,若还是不能帮你和天子彻底疏通,你和承业帝之间,仍是终有一选。”

李烮缓缓用铁钳拨弄盆中的木炭,“任栈主,若是早几年问起来,说我不作称帝之想,那是假话。以前年轻狂傲,觉得世上本无难事,只是没人有能力让一切变得简单,倘若江山在手,我必重织经纬,扫除杂恶,令乾坤清明,四海太平。我不惧千夫指摘,万人瞩目,不怕离经叛道,负重斩棘,只因我坚信别人难以做到的,我可以。”

“可不知从何时起,我发现自己并不想成为一个孤立绝顶、俯瞰苍生的人。逐权好势者夺取帝位,是为私心,而我的私心,却在牵着我远遁。现在就算天子再让位一次,我也拒而不受。那些造福黎民的大业、保疆卫土的重任,我仍会热血抛洒,尽己所能,但我不愿矗立巅峰,至尊之处貌似可以掌控一切,却被一道无形屏障圈着,我就算竭尽全力,也未必能破除,它会禁锢我终身,把我真正在意的事,隔绝得连最后一点微末的机会都不剩。”

李烮自言自语一般,炭火映照下的脸庞明暗深邃。

任朝晖以前罕有机会细看凛王,即使离得近也不敢直视,此刻一端详,被深深吸住,不由神思走岔。

寻常的俊伟男子出众在哪里,他总能说出个明细,唯独李烮,仿佛万流交汇,无可形容。

窗外有夜鸮鸣叫,任朝晖收回目光,“殿下真正在意的事,是什么?”

李烮沉默良久,没有回答。

任朝晖隐隐明白,意味深长的劝道:“帝位在大多人眼里是利器,而非屏障,殿下怕被禁锢,因为你是渴求纯粹的真正君子。这世道,君子舍,小人得,你天性高贵,难以低就,可你是否想过,既然你在意的事,机会十分微末,就算你舍了江山,忍受诽难,也未必能如愿,这一切可有所值?”

李烮搓了搓手,“我每次出战,虽有必胜之念,却知结果万变。人生征程一场,尽力而已,不在输赢。”

他说得潇洒大度,心中却不轻松。

夜深之后,几人东倚西靠的休息,李烮仍然醒着。

他从怀中摸出锦囊,取出绘有半部茭渚棋局的绫绢,反复审视。李烮,你是渴求纯粹的真正君子吗,你令叶桻远去西北,和雪崚长久分离,难道没有半分私心?江粼月被关狱中,你可以设法使他免罪,却只是旁敲侧击,未尽全力,君子二字,你何敢当。

默默收起绫绢,一个人踱向三仁塑像,出神沉思,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