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例行的吃饭、劳作、放风、洗澡,他全如木乃伊、木偶般,任人呵斥指挥,无一事挂心,无一日生活。这日随众出监,照例在铁楼内的广场绕圈儿放风。他心心念念的,就只是安娜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日子越过得久,心中的影子就越发挥之不去。心猿意马,爱多恨少,情丝所牵,才会如他这般失魂落魄。
人失魂落魄,身子就如行尸走肉,而他的走肉,忽然听到呼的一声挟风烈响,劲风如一道无形的铁墙,压得他窒息,风中一只毛茸茸斗大的拳头飞,击在他的右颊之上,他的脸整个儿给掀了起,皮肉仿佛要剥离颧骨一般。这一拳势凶猛,张承德给打得仰天翻了个筋斗,身子落地后骨碌碌向后翻了七、个滚,背脊摔在铁壁上,方才阻住了滑势。
地上已溅满血污,张承德给打得口吐四、五滩血出,一路滚去,水门汀的地上拖出长长的一道血迹。众囚犯轰然惊呼,见承德倒地,再转头去瞧施暴者,又是异口同声的一阵惊叫。但见一个巨人,满腮虬髯,根根如铁,一头浓发,色作暗黄,横生倒竖般有如乱草,满身黄毛。头顶挨着二层楼的钢筋水泥地面,毛估估少说也有两三米高大,腰大十围,宽膀厚背,着上身,满身全是盘根错节的肌肉,偌大的身躯,居然将一片门廊遮住了。
惊奇之余,有不少囚犯认得这筹巨人是关在单间的重犯,传言是个波兰人,向在寰球列国干那烧杀掳掠勾当的江洋大盗。这个江洋大盗已有四十岁上下,一生所历奇险,不计其数,胆大包天不说,一身武艺,身手矫捷,所向披靡,经他手偷去的宝藏、名画、珍物、宝刀宝剑,价值连城。即使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拥有的财物宝贝也没他所盗的多。这大盗名叫聂什科夫,人们听说了他神话般的传说,都顺口叫他“聂强盗”,也有人背后叫他“黄毛大猪”的。
聂什科夫生性凶残,凡是拦阻他或追捕他的警探,一旦狭路相逢,他凭籍高超的武功,每每必得格杀对手,决无容情之例。因此上,监狱的兵卒都叫他“波兰屠夫”,便是聂什科夫浑身红毛钢的镣铐重重环锁,那些狱卒也不敢面对面地与之朝相,生恐遭他突袭,不死也伤重致残,轻易决活不过一个礼拜。
此时囚徒们见是这么一个煞星,横加袭击,群相耸动,但人数虽众,也不敢大声喧哗,只敢窃窃交头接耳:“啊哟,聂强盗发威了,想是今日天气阴沉沉的,他老人家脾气不好。”、“唷,你别瞅他黄毛大猪身宽体肥,一奔起,快逾奔雷,忒煞厉害啦!”、“喂,你们可别盯着他看,若惹恼了这厮,咱们这里数百人,个个要没命。”、“咱们人多,一拥而上,谅他也难当。”、“啊呸,你知道个屁,这江洋大盗凶狠得紧,咱们这帮人,虽个个强横,但就算再加上楼上的狱卒和洋人,全监狱的人一拥而上,也未必顶得住他的牛劲儿!”
而一干狱卒慑于这波兰人杀名素著,见他出手伤人,也个个急于躲藏趋避,暗自嘀咕:“完了,完了,屠夫发疯了,赶紧躲起,莫要受池鱼之殃!”
聂什科夫一拳打飞对手,洋洋自如,浑不当回事,两只油锤般的巨拳相互碰砸,一对阴森森的绿眼睛,在一众囚犯当中,扫扫去,似是在找寻下一个倒霉蛋。众人全吓得汗毛伶伶,巨人目光所及,人们纷纷缩脖弓背,往后退缩。人多拥挤,相互推推掇掇,一阵乱扰,楼上的狱卒鸣n怒骂弹压,囚犯只得缩至东南角,离得聂什科夫远远的。站在人群前的囚徒想起去看张承德,见他已自扶着廊柱,满头满身血污滴答地站起,浑身上下抖若觳觫,颤巍巍的,似乎随时都会重行摔倒。
再看他脸上已鼻歪唇裂,目青颊肿,半边脸颊淤黑肿胀,高高坟起,眼角开裂,连右眼眶里也充满了血,红得快要滴出了。他呼呼喘气如牛,噗的吐出一大口血,连血带出一颗卧槽牙,口内牙血兀自流个不止。他怒目瞪着聂什科夫,勃然暴怒,迸尽肺内一股怨气,大吼大叫:“你他妈的,凭甚么打我?!你他妈的,老子非杀了你不可!”一边叫骂,一边纵身扑向聂什科夫。
波兰巨汉斜眼相睨,好整以暇,全不将暴跳如雷的这个中国人放在眼里,瞅了瞅他,竟自顾自满不在意地左顾右盼,得意非凡。承德勃然大怒,忽地手足缩拢,一个打滚,挨到敌人脚边,挺身斜上,一拳早到。这招“卧翻”本就系小巧之技,迅捷无比,盛怒之下,拳头得更具威力。讵料他快,聂什科夫更快,等他右拳打到,波兰人挫步一晃,巨掌张开,右掌蒲扇般突然飞出,在承德右拳上一挡,五指抓拢,一把捏住他拳头。旁人一齐惊噫,但见巨人捏在手里的不是人拳头,彷如是根棒头糖。
承德气功自丹田下沉,手臂向内急夺,左足无影无踪地疾踢而出,这招“蛟龙出渊”,乃是手腕被人扣住时所用,踢出的这一脚势道厉害已极,专踢敌人胸口,非将对手踢得当场吐血不可。敌人若是高手,知所趋避,便须立时放开他手腕,否则无法躲得过这当胸一脚。岂道聂什科夫只臂弯一抬,看似轻松随意,举重若轻,已将承德甩出七、丈远,扑地落下,在地上脚前头后,乞乞擦擦,愣是滑行了丈许,一直撞抵南端的围墙才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