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可以进去探视时,秦岭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在病床上蜷缩着的人,依稀还能看到有一张俊厉的面孔。
可,曾经充满生机与希望的这双眉眼,已然失了神。
云衡的眼睛倏地就红了起来,痛得厉害,吸顶灯灯光照在脸上,竟刺眼的火辣。
鼻尖飘过男人身上独有的气息,她只觉得一向坚强自制的自己,仿佛随时有可能崩溃。
她从小在风土人情良好的机关大院长大,也自认为这辈子不会有什么事情再让自己牵动哀怒,自认为无忧无虑,无喜无悲,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坦然接受,只想着以温和良知善待这世间,这世间便会报之以微笑。
但在秦岭出事的一刹那,她忽地就凉了心意,像是感受到来自这红尘凡间最不留情面的赤裸裸的嘲讽,像是一面巴掌狠狠地打在脸上,揉碎了她所有希望所有幻想,粉灭了她对这一整个世间最本真的看法。
分秒间,天塌地陷。
眼光含笑,看着面前的人影,刀刺进胸口,像是夺走了她的心。
原来,这就是心痛的感觉,连一丝伤口都不曾有的痛,绝望到尽头的痛。
秦岭……
她跪到了地上,手指抠住地面,抓出了血,却最终,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坐回病床上时,云衡想说什么,但太累了,两人相顾无言,头几分钟没有说话。
许久,云衡问:“累吗?”
秦岭声音低着说:“有点。”
“睡吧。”
“不能睡。”
云衡嗯一声,又问:“难受吗?”
“也有点。”
云衡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她只是握紧他的手,安静的间隙,秦岭忽然说:“对不起,我可能买不了钻戒了……”
“胡说,这次不算。”云衡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云衡。”
“嗯?”
“你不用总是围着我转,这些都是我的命数,注定难逃一劫。”
云衡死死盯着他:“去他妈的命数!”
“你去忙你的,别管我。”
云衡还是盯着他。
“听话,回去吧,你的眼睛都熬肿了。”
云衡反问:“那你呢?”
探望时间结束,对话无疾而终。
云衡坐在走廊里望窗外的暴风雪,还不停。
不知道是第几轮的手术后,大夫还是之前的话,病人再一次撑过来了,但没有好转,在不可控地恶化。
护士把人送回病房,云衡甚至没起身,远远看着床上苍白如死人的秦岭,房门关上,她起身走了。
她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街边的路灯依次亮起,她的身影一次次被拉长,又缩短。
向前望去,天空低得仿佛要砸下来,这条路似乎一直通往乌云翻滚的天边,向后望去,不远处的医院大楼已经彻底笼罩在一片浓雾中,无论怎么用力分辨,那星星点点的灯光也看不见了。
她越走越快,最后全力奔跑起来,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看着这个莫名狂奔的女人。
她跑过灯火辉煌的街道,跑过阴暗潮湿的小巷,跑过人头攒动的闹市,跑过空无一人的荒地,直到筋疲力竭。
在奔跑中,她爆发不可遏止的痛哭。
云衡回酒店洗了澡,安静地换好衣服,散了头发的辫子,对着小镜子化妆。
涂眼影、睫毛膏,涂完唇彩,她微微抿了一下唇,直起手把手伸进胸衣拱了拱,最后穿上高跟鞋。
立在落地镜前,仍掩不住形销骨立。
镜子里她的头发有点乱,她拿手抓了抓,随意。
抽了一支烟,她走出去,带上门。
出来时路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水,光滑的马路上泛着清冷的光,在路灯的照映下,潮湿的路面绽开一朵朵斑驳的金色花朵,看上去完美无瑕。
她犹豫了许久,竟不忍心踏上去。
终于还是迈出了第一步,有些微微的风,不时有小片的雪花飘落在滚烫的脸上,一瞬间就干了,顺着脸颊缓缓流淌,从冰冷到微温。
她抬起头,本该漆黑一片的天空竟有隐隐的光,雪花无边无际,飘飘洒洒地落在每个角落里,是该感叹离别天空,还是该庆幸重归大地?
穿过原路,市区里的辉煌灯火隐约可辨,刚才还连接天地的一片浓雾变成了暗哑沉闷的灰暗,重重地笼罩在同样灰色的城市上空,看起来,仿佛一口从天而降的锅。
云衡进去时没发出声音,但他就像知道她来了一样,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松开。
她摘下风衣,露出里面白水蓝的衬衣,下半身是条黑色呢短裙配打底裤,露出半截白雪一样的长腿,脚上穿着高跟鞋,跟维密的模特儿一样。
“你先前穿冲锋衣还看不出来,这么穿真性感。”秦岭说。
云衡心说就是穿给你看的。
她笑盈盈道:“还有更性感的呢,等养好了身体给你看。”
秦岭没吭声。
过了会儿,他咬着嘴唇,说:“对不起。”
云衡的心一磕。
她原本就没怪他,他一说,她心就疼起来了。
云衡说:“足够了。”
爱过,就足够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两人都没说话。
她起身去拉开窗帘,雪花打在玻璃上,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
窗外,这个城市还没有睡去,各色霓虹招牌依旧绚丽夺目,街道上依旧繁华喧闹,穿着入时的男男女女们或结伴而行,或行色匆匆,或笑逐颜开,或凝神不语。
一个小贩推着铁车一路叫卖,车上的烤地瓜热气腾腾。
一个孩子看着色泽鲜艳的冰糖葫芦垂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