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花进村子的时候,赶巧碰上了本村的老郭头。
老郭头推着一辆小推车,上面装着黑乎乎的爆米花机、风箱、煤炭以及用来盛装玉米花的大铁丝笼子,因了长期的烟熏火燎,不仅车上的物件尽皆灰黑,连同装载这些物件的小推车也是灰黑一片,就连他本人,也被碳灰涂抹得灰头土脑,脸上始终罩着一层洗不净褪不去的烟火之色。虽然赶路赶得热气直冒细汗不断,老郭头的精神头儿却好,竟然张口气喘地轻声哼唱着小曲儿,都是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之类的样板戏调子,还算是腔调纯正有板有眼的。
这几年,老郭头一直操持着这门小生意,这种别人看不上眼自家又能大钱没有小钱不断的脏累生意,自然没有外来竞争力,他把自己的田地悉数交给了娃崽儿们耕种,每年只要一点儿够吃的口粮就行,他自己则整日走街串巷地爆米花,维持自己和老伴儿日常花销,每年结算下来,竟是一笔不错地收入,比种地打粮还要强许多,日子过得惬意又舒坦,每个月,他都要来杏花村几次。
偶然回头,瞥见了身后的沈玉花,老郭头赶快掉转回头,他装出没有留意她的样子,打算就此避开跟沈玉花的照面,不知好歹的沈玉花,却在他身边下了车,主动跟老郭头打起了招呼,想是在村内受尽村人咒骂的沈玉花,在山野间猛然遇到了同村人,便倍感亲切的缘故吧!老郭头无处躲身,只得强咽下心中的反感,一边推着小车朝前走,一边跟沈玉花勉强聊了几句。
偶尔,他转过身来,看见沈玉华在他身后。他假装不注意她。他不想见到沈玉华,但他从车里走了出来。他主动向他打招呼。他以为被村里村民诅咒的沈玉华,突然在山里和田里遇到了他的同乡,感觉很亲切。为什么?老郭头无处可藏,只好忍住厌恶,把车往前推,勉强和沈玉华聊天。
沈玉花当然看出了老郭头的心思,知道他对自己也是怀有成见的,连一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同村人都如此对待自己,又何况他人呢?一种被冷落被厌弃的感觉直冲她的眼窝儿,差点儿就把辛酸的老泪顶出了眼眶,她无趣地偏腿上车,说了句,我先走了哦,便直奔村东南山坡上那片扎眼的厂区疾驶而去。
沈玉花冰凉的心,在木琴、凤儿和杏仔的热情款待下,暂时算是冰消雪融了。
头一天晚上,沈玉花跟木琴通过了电话,讲明今天要到杏花村走一趟的,因而,木琴和凤儿俩人便早早地等候在了厂区办公室里,为此,杏仔还专门安排茂青杀了一只羊,把中午的伙食弄好些,要热情款待沈玉花。
沈玉花刚到了厂区大门口,院里就迎出了杏仔,杏仔就跟迎接贵客进家门一般,道了劳乏,还硬是抢过了她的自行车,自己推着,把她让进了办公室。
平日里,办公室就打扫得很干净,今天,又在茶几上摆放了一些果脯、瓜子、鲜果之类的吃食,凤儿还特意从振书家借来了几盆翠绿的花草,把办公室打扮得有些过年的味道儿,在摆放花盆的时候,凤儿还揶揄道,咱这是在迎接败将呢?还是迎接英雄哦,杏仔嘟囔道,咱在迎接财神爷呗。
见到沈玉花,凤儿就抢先握住了沈玉花的手,饱含欣喜之情地说道,大姐吔,好些日子不见,都快想死我了呢?
沈玉花不屑地回道,你哪是在想我哦,是在想我的“天然”厂吧!
她的话,弄得凤儿的脸羞红了一下,很快,凤儿又恢复了常态,打趣道,光想“天然”厂又有啥用哦,没有你,哪还会有“天然”呀。
这句话,说得沈玉花喜忧掺半百感交集,她怔了一下,随即又接道,得,得,我知你晚上做梦都在想着“天然”厂呐,不过,我可跟你讲:“天然”是块腥肉,能撑死你,也能噎死你,就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能把它咽进自己肚里去消化哩。
木琴一言不发,就看着俩人斗嘴,她心里依然在揣测着沈玉花提出的谈判意图,
应该说,整个谈判是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就跟国事交流一般。
早些时候,时常外出跑市场的茂林和洋行等人,就已经打探得清清楚楚了,现今儿,沈玉花已经身陷绝境,不仅“天然”彻底输了官司,就连沈玉花也被村人所唾弃,有人正在暗中筹划着,要借此机会,把沈玉花轰下台面,彻底把她打入冷宫呢?这一消息,让木琴心里有了底儿,跟“天然”谈的谱子早已了然于心中,就看沈玉花如何提条件了,因而,在谈判过程中,木琴始终不太插言,就听沈玉花讲摆自己的条件,任由凤儿和杏仔跟她讨价还价去。
沈玉花的开场白很有深意,她先不谈两家联合的事,而是摆开了迷魂阵。
早些时候,像茂林和杨航这样经常去市场的人已经明确表示,沈玉华陷入了僵局。现在,沈玉华不仅“自然”地完全输掉了官司,甚至连沈玉华也被村民拒绝了。有人打算趁这个机会把沈玉华从舞台上扔下来,把她彻底闯入冷宫。这个兴趣i已经记在心里了,看沈的情况,在谈判的过程中,不总是插入讲话,听沈玉华谈论他们的情况和讨价还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