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又是年关将近的寒冬腊月,沈言站在慎刑司的后院里,清冷的目光停留在院子里的那棵枯树上。
那树如同每年冬天来临时的模样一般,依旧光秃秃的,干瘪的树枝载着沉甸甸的积雪,风一吹便散落不少雪片。
“主子,天寒地冻,您要保重身子啊。”
小全子弓着腰站在他的身后,忧心忡忡。
年关将至,主子公事缠身,昨个儿熬到接近寅时才就寝,今早辰时便又匆匆去御膳房亲自查看宴会菜品,直到现在还没吃上一顿正正经经的热乎饭。
偏他又笨手笨脚,在主子身边也无法为其排忧解难,真可是愁的小全子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沈言未语,其实宫里的事务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皇上今年刚封了新后,如今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也不愿他在旁伺候,直接给他批了十天的假期。
他其实可以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只是习惯了
“备车,回府。”
此话一出,小全子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沈言清冷的目光投向他,他才咧着嘴跑出去备车。
主子已经有半年没回过沈府了,如今可算是能回去好好休息一番了。
府中像是往年一般,挂着红彤彤的灯笼,门上贴了春联。
其实在府中和在宫中也没有什么区别,年夜饭是一个人吃,偌大的地方是一个人住,每当除夕这一天,家家户户团团圆圆,只有他,在黑暗中守着空荡荡的房间。
每年在这个时候,他总会忍不住想起以前的事情。
以往的沈府每年除夕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当年他还是个玩世不恭的轻狂少年,每年除夕,他伙同家里的几个堂兄弟去偷拿娘亲准备的糕点,被娘亲追着满院子里跑,嘻嘻哈哈地跑到街上。
父亲为官勤廉,待人和善,这条街上的小贩都对他和颜悦色,他从街头走到街尾,怀里总能塞满各种零食糕点。
现在想来,那是他这一辈子里最为开心的时刻了。
屋内的火烛照得屋子亮如白昼,他的眼睛依旧有些模糊。
沈言坐在桌子旁,机械地朝嘴里塞着食物。
很久没有想起过往的事了,他以为自己忘了,可一旦想起一角,过往的记忆如同鹅毛大雪般倾压下来,依旧伴随着乌压压的黑云,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记得入宫那年的每一个细枝末节。
从当街打马的锦衣少年沦落到宫里最低等的太监,父亲狱中含冤而死,亲眼目睹母亲自刎身亡,一夕之间,世事皆变。
他不得不成长,不得不去争,去抢,去阿谀奉承,成为他心里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可也算老天眷顾他吧,嗤,当时他一个下等太监刚好被分到广微宫,伺候宫里最不受人待见的皇子东逸阳。
因为这后宫里人人都知道皇子东逸阳的母妃有多么变态,东逸阳小小年纪身上的伤就从没有好过。
后宫的女人日日盼着皇帝的宠幸,她们如花般的年纪蹉跎在等待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直到容颜老去,新的花儿又开遍了后宫这一片沃土之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十年如一日的等待,只能从铜镜里看见皱纹爬上额头、眼角,只能从宫女太监口中听到日思夜想的人今日又去了哪宫,宠幸了哪个女人。
如此一来,不疯才怪。
东逸阳的母妃也曾动过凭借东逸阳争宠的心思,可惜当时年仅四岁的东逸阳根本无法完成母妃叠加给他的天才般的伪装。
于是他被厌弃了,被自己的母亲弃之如履,甚至拳脚相加。
宫中上上下下均没有想去广微宫伺候的,那种地方既没有多余的赏赐,又没有舒适的环境,说到底,奴才还是要依附一个好主子。
于是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沈言头上。
这也算变相地符合了沈言的心意,他想出人头地,凭借他现在的低贱身份只能扶持一个主子上位。
东逸阳是他别无他选的主子。
真正接触了东逸阳,沈言突然发现这宫里的所有人都看走眼了,这个男人才是真正可造的帝王之材。
他为东逸阳清除了暗地里的障碍,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他通通替他坐了。
东逸阳终是坐上了皇位,替他父亲pnn冤屈,昭告天下。
沈言记得那一天,鹅毛大雪纷纷落下,他在双亲的墓前跪到腿麻,那一瞬间,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他想,他总算有脸能去九泉之下面见父亲了。
伴君如伴虎,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注定要放弃常人拥有的自由以及无条件的信任。
他是东逸阳的心腹不错,可同时他也是东逸阳最忌惮的存在。
他知道的太多了,那些阴私,那些卑劣的手段,一桩桩一件件,他都无比清楚。
年轻的君王无法全身心地信任他,即使他没有谋逆的想法,在帝王眼里,只有掌控在手里的东西才是可靠的。
所以他吃下了东逸阳赐给他的毒药,半年一解。
他这一辈子都是东逸阳手里的剑,至于毒药,吃与不吃无甚差别,反正想要杀他的人从能排到都城外。
沈言伸手揉了揉眼睛,眼前模糊不清,毒的副作用让他在夜间无法正常视物。
他放下筷子,忽而想起许久未见的那个小宫女。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陪在他的身畔
沈言说不清自己对岑玉儿的感觉。
他第一次受伤见到岑玉儿,只觉得这是个傻乎乎的小宫女,后来在府中的相处又觉得她极为有趣,再后来,他从未想过有人会替自己挡剑
他从沈家覆灭的那一天起,脑子里只有pnn冤屈,娶妻生子与他而言已是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