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冰并不了解所谓青春是何滋味，一直到女儿遇害之前，她走过的每一步都是乱走的。从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被人偶尔问起人生的未来规划，她能想到的只有活着而已。

如今她三十多岁了，嫁了人，过上了柴米油盐的日子。看那些怀旧青春片的时候她一丁点儿感觉都没有，打架逃课谈地下恋爱，那不是她的青春，如果说真的存在这种东西，那么她的青春大概就是一个日复一日摧毁自己的过程，孤独到每天都在想死去这件事，比吃喝拉撒睡占的比例还要重。

洪小天这几天都不在家，叶冰回去也无事可做，便经常去医院看望叶凌，叶凌的小孩子心性多多少少能让叶冰心里不那么难过，虽然叶凌是受到了精神上的刺激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但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这样没有什么不好，痛苦的回忆就不要再反反复复的回想了。

“姐姐，哥哥怎么没来？”叶凌叼着棒棒糖，咯咯地笑着。

“哥哥在忙呢，过些天就回来看你。”叶冰摸摸她的头，“腿怎么样了？”

“好多啦，现在自己能撑着拐杖绕着花园走一圈啦。”叶凌很开心的样子，“对了姐姐，你和哥哥住在一起，是不是过一段时间就会有小宝宝？”

“呃，这个不一定呢……”

“你们有了小孩子，我是不是就等于有一个弟弟了啊？”

“傻姑娘，你算是我的妹妹，如果我真的有了小孩，你应该是有了外甥才对。”

“哦，这样啊。”叶凌似乎不太明白，“对了姐姐，为什么我爸爸不来看我呢，我一直很想见他。”

“嗯……爸爸和哥哥一样，很忙，就拜托我和你的小天哥哥照顾你了，等你慢慢的恢复了，爸爸回来看你的。”

“姐姐你骗我，我不是小孩子了，爸爸肯定是不要我了，不然我为什么会改名字叫叶凌呢？”叶凌一脸委屈。

“叶凌，有我们在就够了，有些亲人没有也就罢了，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离开你的，你懂吗？”

“那，姐姐就不会离开我，对不对？”叶凌抱住她，冲她撒娇。

“好，姐姐答应你，不会离开你。”

小熊本来想从叶冰嘴里打听一些关于洪小天的事，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她不忍心打扰屋里面的姐妹俩，悄悄地走开了。

叶冰在医院待了一天，把叶凌哄睡着之后才回去。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遇到了来给小熊送饭的柳一，两个人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谁先开口，却又有话想和对方说。

“那个，白正弘……说不定很快会被抓到了，”叶冰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不说出韩雁平的事。

“哦，这样。”柳一似乎并不感兴趣，“苏雪要搬走了，嫂子你不去送一送吗？”

“诶？我都不知道这件事啊，她要搬到哪里去？”

柳一苦笑了一下，“搬到打算和荆玮结婚的那个地方，在海边的一座城市。”

“这样啊。”叶冰不知道怎样回应，她不知道这对于苏雪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想劝她，人不能活在死去的人身上，可是我没资格说这话。”柳一叹了口气，“嫂子如果你能劝一劝，那就帮大忙了。”

“再怎么样，你终究是她的姐姐，不是吗？”叶冰温和道，“有些话外人来说也没用的，要你们自己说开了才好。”

“她……大概在恨我吧。”

“她没有恨你，我说一句难听的，如果她恨你入骨，以她的个性，会让你安然无恙的活到今天？她不是恨你，她和你一样，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彼此。虽说她不相信自己会幸福了，但正因为是这样，你更要让她感受到幸福，不对吗？”

柳一愣了愣。

“我回去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苏雪那边我会联系的，她离开的时候我会送她。你也体谅一下她，她失去了那么多，总要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哪怕是活在死人身上，不是吗？”

“嫂子，谢谢你，救了我一命，而且……”

“那我只好说句不用谢了，这种事你没必要客气，虽然我一度很看不惯你，不过人我总是要救的。”叶冰拍拍她的肩，“别想太多，顺其自然吧。”

柳一默默地点了点头，叶冰松了口气，但是又开始担心起来，自己得到了一个妹妹，柳一却要失去自己的妹妹。还有，韩雁平的墓是否能安然无恙？

“喏，就是这里了。”晒得皮肤黝黑的男孩带着白正弘爬上了山坡，“这个是韩阿姨的墓。”

“谢谢你啊，小伙子。”白正弘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激。

“其实我该谢谢您才对，您把韩阿姨的女儿抚养长大，韩阿姨地下有知也会感激您的。她是好人，听说她女儿过得很好我也很高兴。您作为恩人还特地来祭拜，真的是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带个路是应该的。”

“哎，我一把年纪啦，老胳膊老腿的，怕哪一天就下不了床了，所以趁着自己还能走动就来看看。”白正弘摆摆手笑道，“待会还麻烦你给我安排个住处，旅馆我住不习惯，睡不好觉，还得请你多费心。”

“包在我身上，那我先去收拾屋子，您用火的时候小心点儿，回来的时候慢点走，下山的路就这一条走不丢的，回去我做几个菜咱们喝两杯。”

“好啊，那就托你的福了。”

晚上白正弘回来之后，两个人痛痛快快的喝了许多酒，男孩觉得白正弘是很有学问的人，和他聊天特别有趣，无论什么话题都聊得起来。他不胜酒力很快醉倒了，半夜时分冷不防的被爆炸声惊醒。他吓了一大跳，跑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的火光，他跟着前来救火的村民一起跑上山去，发现森林里燃起了大火。

他顾不上那么多，跟着一起去救火，折腾了一个晚上终于算是控制住了火情，消防人员早就到了，还在里面灭火，公安部门也紧跟着到了，然而他没想到公安不是冲着火灾而来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张照片，被问了同一个问题，有没有谁见过这个人。

“我……见过，他现在住在我家的旧房子里。”男孩声音颤抖的说道，他只顾着救火，差一点儿忘了白正弘的存在。

一群特警瞬间包围了男孩的家。男孩开始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如果仅仅是火灾，怎么会有这么多特警过来。

“警报解除。”郑少泽呼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学长？”

“嗯？”洪小天哆嗦了一下，“哦，知道了。”

“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郑少泽从来没见过他分神的样子。

“没什么，走吧。”

洪小天跟在郑少泽身后，绕过特警上楼，走到门口时收住了脚步，这是他的习惯，以免破坏现场。

屋子里摆着一张很奇怪的床，像是两张床垫垒在了一起。白正弘的尸体被慢慢的抬了下来，他仰躺着，身上没有伤痕，双手紧握放置于腹部，面部表情像是正在做着美梦，嘴角微微上扬。

现场找到了安眠药空瓶，定时引爆装置，白正弘的一些私人物品。屋内物品摆放整齐，无利器，无混乱，门在被特警打开之前是反锁的。

洪小天不用再推断了，这个家伙服用安眠药自杀。

一个警员走到洪小天面前，将一个证物袋展示给洪小天看。

证物袋里是一张没有丝毫褶皱的纸，上面的字是白正弘写的，端端正正的楷体。

上面写着：洪小天，你追不上我的，除非你死。

洪小天挥挥手让那个警员走开，他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地上散落着很多一百元一张的纸币，铺满了地板。

那张床像一个祭台，白正弘把屋子里布置的温馨美丽，还给自己准备好了可以用来供于灵前的一束野花。他爬上床，服下安眠药片，安静的躺在那里睡着了。

他终于死了，以这样轻松的方式，逃开了抓捕，逃开了审判和舆论，让两个女孩的妈妈，这个与他似乎从无交集的韩雁平死无全尸，永世不得安宁。

被他害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被他折磨过的人还活在这个世界。

白正弘的尸体被抬了出来，洪小天一脸茫然的让开一条通道，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出去。

警戒线已拉起，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看见有尸体抬出来时，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洪小天猛地向前扑去，撞倒了一个抬尸体的警员，郑少泽的反应很快，窜上去拦住了他，剩下的几个人也很快上前，拽住情绪突然间失控的洪小天。

洪小天用力挥舞着双臂，口中只发得出啊啊啊的声音，像一个明明无比愤怒，却什么都表达不出来的哑巴。

凭什么？死状凄惨的小程，被烧成焦炭的荆玮，躺在车轮下身体扭曲的黄洋……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他们究竟哪里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