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姓柳的，曾经在我面前绑架了一个女孩子，还追着我跑了很久，我每次做噩梦都能梦到他那张脸……那不是我做的事，我却这么些年一直被这种可怕的记忆折磨着，这世界早已没有公平可言了。”苏雪还是笑着，低下头避开了柳一的目光，“我真的知足了，现在我没有什么不满了，荆玮因我而死，我的姐姐……虽然从来没有一天在一起生活过，却也想着的是保护我，我什么都不用再想了，就算我一直自暴自弃也还是会有人宠着我，就这样直到我再也学不会什么是坚强，就这样直到他们一个个的离我而去，最后只剩下我自己。”

“对不起。”柳一仰起头，眼泪还是止不住的落下。

“我说过，都是不公平的，所以也没有谁对不起谁。不用再考虑我了，也别再为我想什么，以后的日子为了自己活下去吧。”

“我……我有偷偷的跟踪过你……那是在小程死掉之前。”柳一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来，“她曾经向我坦诚她那样恬不知耻的欺凌你，那时候我……我想，她真是该死，如果没有了这样的人说不定你会好过一点吧。我去了你的学校，那时候你好像还没有和荆玮在一起。我看着你一个人背着书包上学放学，尤其是放学的时候，别人都是三五成群，只有你是一个人。我看着你一个人在路上走着，看着你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想让自己晚一点儿回家，我看着你一个人吃饭……有一次我就坐在了你背后，看你疲惫的拿着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东西，嚼蜡一样，而且还总是叹气。你才十几岁的年纪就有了那么多心事，就那样……让人看了鼻酸的样子，我快要恨死小程了，恨她曾经那样让你不好过。我没办法收敛自己的恶意，见到她我就巴不得她早点死，没想到我……”

“你别说了。”苏雪制止道。

“后来见到了荆玮我就慌了，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他是当年我见过的那个男生。我旁敲侧击的问你和他关系怎么样，想套出你的话，他过的并不好，你跟着他就像是怀抱着一颗定时炸弹，可我又怎么能阻拦你呢，那是你认定的人，你爱的人，其实我很想和你说，你大概不会找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与你共同生活了，因为你的潜意识里总是会接近荆玮这一类人，普通的的生活不能带给你安全感，反而是这些不稳定的因素才让你好过一些。而这一切的起源不是你，是他们，是那些白正弘一样的人把你害成这样的，你却要来……”

“你闭嘴！”苏雪捂着耳朵，痛苦的蹲在地上，“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你自以为是为我好，你真的了解我想要什么吗？说来你也只是我名份上的姐姐而已，你自己过的不幸福，就活在拯救别人的幻想里，你不觉得你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真的很自私吗！”

柳一哆嗦了一下，苏雪的话像一把光速射来的箭，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内心。

“我知道他不是你杀死的，我不傻！”苏雪顺势坐在地上，已经没了力气，叶冰虚扶了她一下，没料到她整个人都倒在了自己身上。“他也不是……也不是要指认你就是那个看着他受罪的人，这我早就知道了。他一句话……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可我懂的，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不能再陪着我了，他想把我托付给你，我不晓得他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姐姐，只是他的社交圈子很窄，能托付的人只有你一个了。他没有怨你当年见死不救，他什么都没有怨过你，你的痛苦他也知道的，他想让我，想让我们都能好好的活，比他要好，可我……我做不到了。”

“苏雪。”柳一心疼得不能自已，“对不起，对不起！”

“你是柳一也好，是韩雨也好，有什么分别呢。”苏雪扶着叶冰慢慢的站了起来，“无论是你想救别人还是救自己，你都清楚，已经无药可救了。荆玮再也回不来了，无论你多么盼望我能幸福，我也不会幸福了。你也一样，这么多年，你有一次找到过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吗？人活一世，能把自己活得明白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求你了，不要再想着为我做什么了，也许你要和我说值不值得，那我告诉你，不值得，我们就是很不起眼的小人物，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值得。”

柳一闭上双眼，任眼泪肆意流淌着。她想起上一次哭的时候，还是得知了苏雪是自己的妹妹那个时候，她是无力的，一直到现在也没能改变什么，反而成了一个自私透顶的人。

苏雪再也不会幸福了，她知道自己也是一样，她找不回真正的自己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苏雪已经不在了，叶冰坐在旁边轻拍她的肩膀，她试图站起来，却因为笨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先是小声笑着，随即便是难以抑制的大笑，她笑了很久很久，笑到脸都酸了也没有停下。

过了不知多久，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叶冰看见她换了个姿势，把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一动也不动了。

此刻的叶冰突然思念起自己的女儿来，不知道小小的她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如此无助。

苏雪从柳一家里出来时是很平静的，小熊感觉她好像突然放下了一些心事一样，看上去甚至从容了不少。她不知道她在里面这么久到底谈了什么，也不知道此刻的平静对她来说算不算得上好事。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交谈什么，直到快到家了，苏雪突然开口，“小熊，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过几天荆玮就要被送去火化了，我想收拾一下他的东西。”

“额，那个……”

“真的不用担心我。”苏雪诚恳道，“麻烦了你这么久，我也挺过意不去的，我真的不会再怎么样了。你回去工作吧，需要你的时候我再打给你。”

“那……好吧。”小熊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如果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嗯……葬礼的时候，还希望你能来。多一个人在，总觉得他不会那么孤零零的走了。”

“我一定来。”小熊点点头。

进了门之后的苏雪很快换好了拖鞋，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收拾荆玮的东西。

首先是衣服，他的衣服比自己的还要多，其中还有两套花里胡哨的西服，穿上去像个小丑，真难为他当初是怎么想的。

他的打底衫白色居多，但总是被他穿到发黄，甚至有几件上面还被烟烫了小洞。裤子永远是笔直的，连牛仔裤都压得出裤线。他外套的颜色都是很引人注目的那种，只有苏雪清楚，他喜欢用颜色大胆线条混乱的衣服来抚慰自己的不安。

收拾到他的校服时，苏雪闻了闻衣服的味道。学生时代她总是给他洗校服，总是用同一种洗衣粉，有一次换了洗衣粉，他一下子就闻出来了，说自己不喜欢这个味道，苏雪便又换回了之前的洗衣粉。后来她才知道，他说不喜欢这个味道是因为一个总是找苏雪麻烦的同学，身上的校服就是这种气味。

一直到现在，她还是习惯用荆玮喜欢的那个洗衣粉。有时候无论是味道还是人，其实是不会变的，从来不会。

接下来是他的一些零碎。他很喜欢那种图案发旧有些斑驳的铁盒子，他的零碎物品都放在那里。有一些盒子已经生锈，苏雪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开。

红色的盒子里放着他用拍立得拍下来的照片，有一阵子他曾经痴迷这种东西，杂七杂八的拍了很多，最多还是苏雪的照片，他的摄影技术不好，有好几张都拍得模糊了。苏雪不喜欢合照，但是他在趁她睡着的时候拍了一张两个人的合照，照片上的苏雪依偎在他的肩上，他对着相机露出调皮的笑容，黑眼圈重的像是熊猫一样。

蓝色盒子里是他的一些饰品，包括苏雪做给他的一些小玩意儿。他工作的时候从来都是戴着那些夸张的戒指和乱糟糟的项链，只有和苏雪独处的时候才会戴她做给他的饰品。里面还有一颗扣子，苏雪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己买给他的那件衬衫上面的扣子。

饰品下面压着的是一些早已泛黄的纸条，苏雪仔细看了看，全部都是学生时代上课时两个人偷偷传的纸条，内容无非就是一些腻歪的情话，或者中午晚上去哪吃什么，或者是一些宽慰彼此的言语。其中有一些内容，连苏雪自己都想不起来这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了。

最下面压着的是一份遗产文件，看样子是早就已经写好了的，以备不时之需。草草地看了一下大致的内容，荆玮将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留给苏雪。

你傻不傻，你看看你做这样的蠢事，结果一语成谶了。

时光怎么就过的这样快，学生时觉得高考是又遥远又艰难的事情，却也很快熬过去了。大学时的她还在念书，他就已经开始拼命工作想养活两个人。开销拮据的苏雪不忍心向荆玮要钱，但是每个月荆玮都只给自己留一点零花，剩下的全部打进她的卡里。有一次班级聚会，在宴席上吃吃喝喝一晚上的她跟着同学在回校的路上看见坐在即将打烊的面馆里的荆玮，他很累，后背都挺不直了，要了一碗最便宜的面，拼命喝着面馆里的面汤充饥。回到家后苏雪问他在外面吃了什么，他很高兴的说和同事去吃了海鲜自助，都撑到嗓子眼了。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那么快地就过去了。一辈子很短，一辈子也很长，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短，以后只剩下了自己，会不会长得难熬，会不会有再也撑不住的时候呢。

苏雪擦了擦眼睛，抱着那个收拾好的盒子。她感觉荆玮来了，他在背后温柔地抱住了她，和从前一样。

猛然回过头去，身后并没有人，惨白的月光映进屋子，冷冷清清的，她知道夜晚终究是漫长的，因为他不会再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