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空气中飘着袅袅白毫银针的香气,皇上轻眯着眼睛,一手捧着那黑釉茶盏送到鼻子边,细细地嗅着,一脸痴醉。
“看陛下把玩得惯,莲儿再开心不过了。”莲儿恭谦道。
皇上满足地笑了,微微睁开眼,“莲儿呀,你来得正好,刚刚,那周氏全都招了。包括她是如何怂恿太子克扣军饷、如何伙同杨祖明进行操作的,全都招了。”
其实,莲儿今日前来,装作问候皇帝那茶盏是否还用得惯,内里早已算到周氏差不多该屈打成招了。听罢这个消息,内心一阵暗喜,表面却装作义愤填膺,“周氏为谋求私利,不择手段,做出此等不齿之事,坑害六万大军性命,事后还不知悔改,帮着敌人掩盖此事,这种滔天之罪,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是好?”
“朕也正思量着此事。”
莲儿隐隐露出狡黠的笑,“杨祖明一家已满门抄斩,周氏自然也需如此处置。可她毕竟是主谋之一,若要与连坐之人一并处以斩首,实在难慰六万忠魂在天之灵!”
“是啊……”皇上叹了口气,托腮不语。
莲儿转了转眼珠,“依儿臣之见,唯有具五刑方能慰六万忠魂在天之灵!”
这三个字一出口,皇上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道:“这如何能行?”
“具五刑”是早已被废除的秦律。乃黥、劓、刖、斩、醢五刑,“斩”是腰斩。这五刑,先是在脸上刺字,再割掉鼻子,接着剁掉双脚,然后腰斩,最后剁成肉酱。秦相李斯正是受“具五刑”而死。由于太过残忍,现在早已被废除。
莲儿淡淡道:“陛下觉得这使不得,无非就是因为它已被废除多年,重搬旧律,恐难服众,是不是?”
皇上眉头深锁,不置可否。
莲儿又淡淡道:“其实,大多人的内心并没有那么恪守律例,只要一个犯人足够奸恶,民众就会自发地想要破坏律例,搬出最残酷的刑法处死他。”
皇上似乎听懂了什么,眉头深锁,一语不发。
莲儿瞄着皇上的表情,又淡淡道:“只要描述出周氏的奸恶,没有一个民众会不恨她。到时候,就是我们想给周氏一个好死,恐怕民众都不肯呢。”
皇上眼前亮了亮,主意在心中敲定。只不过是将周氏描述得再奸恶一些罢了,历史本就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也许他不能直接重搬旧律,却可以利用至高无上的话语权,让民众发自内心地重搬旧律。
站在这巅峰俯视众生的滋味,妙极了。
“只是……”莲儿的声音又在面前响起了,声音里含了一份担忧,“那江桥王甚是可怜,小小年纪,就经历这样大的动荡,目睹了这样的母亲,不知他幼小的心灵该留下多大的创伤呢……”
皇上微微一愣,面前浮现起皇太孙的面孔。他年仅十二岁,聪明伶俐,活泼可爱,身体健康,是嫡系皇家血脉。可是,他身上不仅流着太子的血,还流着周氏的血。周氏曾犯下如此滔天罪孽,又受“具五刑”而死,她的儿子若从了政、掌了权……事情开始变得不可想象了。
皇上捧起那黑釉茶盏,又轻轻嗅了一口,似乎要用这茶香把脑袋里的可怕设想赶出去。
他是胜利者。他要永远保持自己是有话语权的胜利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