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和ily难以置信地互相对视了一眼,陈默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得这么准,这大概是他一生中,说得最准的一次了。
塞尔达看到了他们两人脸上的表情,然后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希望,你们能来参加我们的这次聚会,你们可能是唯一到场的陌生人了。”
“我们一定按时赶到。”陈默不顾ily皱着眉头,微微摇头的表情,忙不迭地对他们两个人说道。
陈默和ily吃过晚饭,从餐馆里出来。两个人吃的是法国菜,ily对他们做的法国蜗牛很是赞不绝口,说她是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她的外教每每说起这道法国特色菜,脸上都是一副心醉神迷的表情。
“那你真是应该去巴黎,也应该来蒙特利尔。海明威说过,那时候的巴黎,就是一袭流动的盛宴。”陈默笑着说道。
ily说道:“对了,你说的,那个什么迷惘的一代的作家,他们对你的影响,真的就那么大吗?”
“我第一次读老人与海,是在我高中的时候。那时候的感觉,怎么说呢,也没觉得写得有多好,看得还有些提不起精神,当时想,也许是因为书里写得,都是和自己身边的世界,相距很遥远的事物,没有什么共鸣,而且海明威那种平淡的写法,也远不如金庸的武侠来得好看,我对于所谓名著,就是晦涩艰深,很难让人读懂,看起来就会昏昏欲睡的印象,也是从那时候形成的。”陈默站在人行道上,点燃了一支烟,动作很有些漫不经心,双眼迷离地望着路灯延伸过去的街道的最远处,好像,在凝视着一段久远的记忆。
“第二次重读这本书,是在我高考落榜之后,”陈默在浓重的夜色中,吐出一个泛白的烟圈,“那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就一下站到了悬崖边上,才猛然间发觉,我原先的一路走得平坦,走得规规矩矩,走得波澜不惊,就是为了让自己走到这里,然后无路可退,只能纵身一跳,随后就是万劫不复。当然现在回头看,那时的万丈深渊,不过是现在的一道小小的沟沟坎坎,那时候,没考上大学,又没有一技之长,高中毕业干什么都是矮人一头,记得当时,我们家还托人,给我找了一个当饭店门童的工作。我当时想,这辈子想当作家的愿望,算是没什么指望了。”
“那段时间,是我最迷惘最不知所措的时候,也是我人生最低落的时候,我重新翻开了那本书老人与海,再一次读这本书,我却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意义。一个连续八十四天没有捕到一条鱼的老人,在第八十五天出海的时候,捕到了他一生中最大的一条马林鱼,却在返回的途中,被鲨鱼吃得一干二净,这个老人的第八十五天,依然一无所获。但是他用他的行动证明了一句话,一个人可以被打倒,但是绝不能被摧毁。”
“除了我自己,没有东西可以摧毁我,包括特么这该死的命运。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陈默和ily慢慢地走着,不紧不慢地吸着烟,声音里有一丝自嘲的味道。
“你以前的事,好像,很少听你说过。”ily在一旁静静地说道。
“其实有些人和事,对于自己也许是关乎生死,但对于别人,也许只是擦身而过,别人听起来,也都不是是什么很值得记忆的事情,所以我没怎么说起过。”陈默回答道。
“那,后来呢,你怎么想的?”ily追问道,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开始的问题。
“这句话,一直鼓励着我考上了大学,然后,就遇到了你们。”陈默淡淡地说道。
“在上大学的时候,对我最重要的事情之一,”陈默笑着接着说道,“就是咱们学校有菲茨杰拉德的全集,我在那里读到了他的书,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翻开他的第一篇,那部像丽兹饭店一样大的钻石时,我就觉得和这个作家,有一种奇特的共通感。我理解他写的每一个人物,那些对未来的犹豫不决,那些对爱情的义无反顾,我觉得听中每一个故事的主人公都像我,我希望,能像他那样去写作,我一直没有来由地认为我和他很像,无论是写作的风格,还是别的什么,我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的感觉,但是当我真正读到他的传记时,发现这才是我根本的一厢情愿。”
“迷惘的一代里,还有一个怪异的美国作家,帕索斯,我一直没读懂他。但是我一直觉得他写的东西很了不起,他们当时都在巴黎,在左岸,在比奇夫人的莎士比亚书店里。”
“迷惘的一代,是一个美国文学评论家,一个老太太,叫什么格鲁斯坦因的,给一帮一战与二战之间的一批美国作家的称呼。”陈默一直口若悬河地说着,与平时的他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那,原先你一直泡在图书馆看书,就是看他们写的书?”ily问道。
“不是你们说的吗?我看书的目的,就是透过书架,偷看对面看书女孩的脸。”陈默笑着说道,“我是挺想去看看他们这个活动的,你要是觉得不放心或者觉得无聊,吃完饭你可以先回酒店的。”
“嗯,想把我甩了?”ily的小脸一下沉了下来。
“不是不是,”陈默连连摆手解释道,“万一这是个套什么的,你也可以报个警什么的。”他笑着道。
“报你个头!”ily笑着嗔怒道,“你休想自己一个人又跑出去,两个人一起出来的,就得一起行动!”说完,她还威胁似的用手指指了指陈默。
陈默和ily说话间就到了市政厅后面的那幢英式小楼,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繁星点点,点缀在黑蓝色的天幕之上,清冷的月光,照在小楼塔顶,一尊维多利亚女王石像的脸上,女王的目光,竟然和月光一样冷若冰霜。小楼门口的磨砂玻璃门,透着鹅黄色的光,可以看到,不时有人打开门走进去,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此刻塞尔达在门边,和一个目光炯炯,一头卷发的圆脸中年女人在说话,塞尔达一看到陈默他们来到,连忙说道:“i,ilene,这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毕奇夫人。”
陈默满怀着好奇与敬畏的心理,伸出手去,中年女人握住陈默的手,很诚挚地说道:“谢谢你能来参加我们的活动,我希望你们会不虚此行。”
塞尔达含笑道:“毕奇夫人还做了她拿手的茶点,准备了蒙特利尔最好喝的咖啡,希望你们会喜欢。”说完,她还冲着陈默他们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你太客气了,毕奇夫人,能来参加这次活动,是我们的荣幸。”ily转眼就变成应酬高手的素质,真是让陈默叹为观止。
“哦,我的女孩,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和来自中国的朋友聊天了,我也很想再练练我的。”说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突然用标准的台湾国语的腔调道:“希望大家能过一个愉快的夜晚,酱紫。”
陈默和ily都忍不住放声大笑,因为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一个西方相貌的女人,会说一口如此正宗的“台普”。
塞尔达也笑着用说道:“毕奇夫人在我们教会里,是最早学的,但是当时她学时,会的人很少,最后,还是一个来到这里的台湾教友教给她的,所以她的,你们听起来会怪怪的。”
“我们的这个活动,是由毕奇夫人赞助的,她是我们这个地区戒酒互助协会的负责人,这间房子就是她提供的,这是一幢很有历史的房子,曾经有很多名人来过这里。”可能是为照顾毕奇夫人的会话程度,塞尔达又转回了英文。
ily点点头,然后抬起头仔细地端详着房子,这时毕奇夫人拉起她的手,指着房子道:“亲爱的,我必须得告诉你,就是在那扇窗户里,曾经住过我们的戴高乐,”她深情地看着房子,叹了口气道:“就是他,那年在前面的市政厅的阳台上,喊出了那句著名的自由魁北克万岁,让那帮市政厅的老爷们,一直头疼到今天。”说完,可能是想到了那段历史,她和塞尔达,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陈默和ily跟着塞尔达和毕奇夫人进了门,沿着样式古旧,却颇具皇家气派的木质楼梯上了楼。楼梯的扶手光滑闪亮,不知道被人精心擦拭过多少次,也不知道被多少人不经意地抚摸过,孤傲的戴高乐?还是“给和平一个机会”的列侬和大野洋子?人世变迁,岁月沧桑,陈默停驻在二楼的阳台前面,看着蒙特利尔的万千灯火,不禁有些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