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月l日晚。

保罗背着手在寝室踱步。天完全黑下来，房间里只剩长明灯微弱的光亮。

他做到了。帮多米尼整理演讲稿，调研外省对教宗加税的接受度，顶住带班老师布林格的压力、说服班里同学在请愿书上签字……他都做到了。多米尼发起的这场危险行动中，保罗发挥了很大作用。

可是，保罗却弄不明白了。他没有崇高的理想信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他只是碰巧加入教明会，然后随波逐流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认为当前税率太高，但仅此而已。他不愿反对教宗，也不想借题发挥、激起社会变革。

帮助多米尼，真的是正确的吗？保罗扪心自问，却得不到答案。

他长叹一口气，走出寝室去找多米尼。

“我代表我们班签字。”保罗有气无力地说道——就像把这事办砸了一样。

“哦，欢迎。前几天乔西跟我讲，你一定能说服班上其他同学。果然啊。”多米尼正在写东西。他语气平淡，把请愿书递给保罗。上面已经有好几个班的签名了。

“我觉得过了。”保罗不情愿地签上自己名字，把请愿书还给多米尼。“组织神学辩论，不该弄这么声势浩大。你现在做的，完全是逼教宗下地谈判。这不合适。”

“从头到尾，我的目标只有一个——让教宗降低税率。”多米尼收回请愿书，塞进抽屉。

“那毕竟是教宗，我们应该用更委婉的措辞……”

保罗底气不足。他也知道，他是多米尼的共犯——现在打退堂鼓像什么话。

“自诩圣·克莱芒的同工？我才不信。”多米尼放下手头的工作，离开书桌，认真回答保罗。“他是居于首位的主教，我承认。可之后呢？这根本不归他管。主教只要带着他教区的信众做礼拜就行，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

“但你也知道，当今教宗……”

“当今教宗怎么？”多米尼笑了出来。“当今教宗是个能干的税吏，还知道怎么治理运河……唯独没当过哪怕一天的主教。”

“我不是这个意思。”保罗说不出话。

“我也没真想反对教宗啊。”多米尼坐到床上，示意保罗坐他旁边。“除了对地事务部的，其他天上人几乎不下地。他们不了解地面的真实情况。而对地事务部的人，又几乎都在埃特里亚或利弗茨，很少去外省。

“但无论是天上人还是埃特里亚或利弗茨的大人物，都仰仗外省供应粮食。如果教宗和他的枢机团缺乏外省信息、做出错误决策，我们当然有义务帮他们改过来。这个理不对吗？”

“但我们平信徒反对教宗的决议……”

保罗愈发混乱。他认定多米尼说的不对，却无法指出错在哪。

“教宗说亚伯塔是神学专家、应该封圣，预定论是正确的教义，我当然不反对。教义上的讨论，我服从我的主教，更服从居于首位的教宗。但他又没去外省调查过，怎么知道外省人能承受多高的税率？你就是外省人，至少在这问题上，你比教宗更有发言权。”

“但你打的旗号是善功补赎论的神学辩论。”保罗抗议道。

“我有其它考量。”

“埃特里亚的中间阶层支持你，是因为他们觉得你勤奋好学、关心外省底层人。他们也赞同用辩论解决问题。可一旦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引起社会动荡，绝对会被他们抛弃。”

“离社会动荡远了去了。”多米尼说。“不过是打个时间差。趁那些神学家被调去外省宣讲时发难，他们无法第一时间反驳。等他们回来、在学术上驳倒我后，我再收回对善功补赎论的错误言论就是。只要让教宗注意到我、注意到外省人的反抗情绪，目的就达到了。”

听起来并不激进，保罗想。如果只是这个程度，他还可以接受。

“我自有分寸，不会做得太出格。倒是你，保罗，既然不同意我的做法，为什么要说服你们班同学给我签字？”

“呃……因为……”保罗避开多米尼的视线。

“你误会我了。”多米尼握住保罗的手。“我不想把教明会发展成严格的教团，也不会逼你们为我造势。教明会只是个松散的组织，它容得下不同的声音，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