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没有说话,只是下车,和桓裕一起往贺府大门走去。
贺府门口的家丁早就看见王博和桓裕的马车在自家门口停下来,一个人飞身进去报信,其余的人则恭敬的迎上前来,一起躬身道:“奴等给九郎,四郎请安。”
王博不说话只是往里面走,连一丝目光都不屑赏给那几个奴才。
桓裕则回头看着依然躬身在原地的几个家丁,淡淡的说道:“你家郎主在吗?”
“在,在……”那几个人被王博身上的冷傲之气震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桓裕冷清的声音把他们唤醒才匆匆转身跟了上来。
桓裕冷冷的看了一眼这几个家丁,漫不经心的说道:“那就带路吧。”
“是,是……九郎,四郎,这边请。”王九郎和桓四郎登门拜访是绝对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的,贺家的奴才若是连这点眼力价都没有的话,也不配站在门口当差了。
果然是九公主来了。
王博和桓裕进贺公彦的院子时,贺康兄弟二人和几个幕僚迎了出来。而与他们一起出来却脚步匆匆的九公主只出了房门站在廊檐下便止住了脚步。她的身后紧跟着出来的是贺公彦,温夫人还有贺敏等人。
这一众男男女女一起迎出来的确是有失体统。温夫人身为士族夫人实在不应该出现在前院贺公彦的屋子里。只是她们之中有一个九公主,一切便都不用解释了。
“九郎,四郎,不知二位驾临,有失远迎,且请恕罪。”贺康为首的众人对着王博和桓裕拱手躬身,脸上带着谦和的微笑,恰到好处。
“阿绣死了吗?”王博并不理会贺康的问候,开门见山的问道。
“这……”贺康有些犹豫。
贺庄见自家大兄有些尴尬,便上前一步,拱手道:“九郎,四郎,这事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且请入内,坐下来详谈。”
王博淡淡的哼了一声,长袖一甩径自往前走,根本不理会贺庄。
行至屋檐前,九公主已经微笑着上前来。她一改之前的骄纵跋扈,只换了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走到王博的面前,柔声道:“九郎,你怎么来了?”
王博盯着她看了一眼,忽然轻笑:“想不到九公主竟是贺家的座上宾,贺公真是好福气。”
贺彦忙上前两步,拱手道:“九公主驾临寒舍,已经是蓬荜生辉,却想不到九郎和四郎也来了。快请堂内上座。”
王博却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是么?你不是刚死了女儿正在给她安排冥亲之事么?想不到你竟然开心,难道是给阿绣寻得了一门好的冥亲了吗?”
贺彦的脸顿时青白了。
九公主却满不在乎的说道:“九郎这是说哪里话。阿绣不过是个庶女,她死了,贺公自然会心疼。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难道你还想贺公因为一个庶女而闭门谢客或者开丧吊唁不成?”
是啊,一个庶女而已,死了也就死了,能给她寻一门冥亲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
通常来说,死一个庶女跟死一个婢女没什么两样,不过是装裹的衣裳更好一些,选用的薄板棺材更好一点罢了。贺家上有王老夫人这个三品诰命在,自然避讳丧事。
这样一个庶出的女儿死了,无非是服侍她的婢女们穿两天素服,着家丁把她抬出去埋了而已,还能怎样?
这般事情合情合理,纵然王博是名士之首也挑不出其中的不妥来。
看了一眼九公主如花的笑靥,王博藏在长袖里的手暗暗地攥紧,脸上却依然云淡风轻的说道:“公主说的是。不过博与阿绣两番生死相依,在博的心里阿绣已经是至交。今日闻说她已经芳魂归天,特地前来吊唁。还请贺公告知阿绣的所在,容我过去上一柱清香。”
“这……”贺彦无奈的回头看了一眼温夫人,心想阿绣不过是庶女,哪里有她的灵堂呢?
“怎么,没有灵堂?”王博淡淡的站在那里,没有进屋的意思。
“啊,九郎这话从何说起。”温夫人接到贺公的眼神,不得不上前来替贺公说道:“家中高堂健在,实在不适合设灵堂。况且阿绣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也没有谁来拜祭,所以没设灵堂。”
“贺公果然是忠孝持家。”王博说着,回身看了一眼桓裕。
桓裕开口了:“既然没有灵堂,那请问贺公,阿绣她现在停放于何处,能否容我们过去看一看她?”
原本就皱着眉头的贺彦脸色更不好看了。
温夫人心想这两个人今天是来寻事的吧?却也只得上前去,微微一笑,极其端庄的说道:“桓家四郎,阿绣死在了外边,她的尸身至今尚未找到。”
“这样说,阿绣是死不见尸咯?”桓裕原本平静的脸上忽然闪出一个嘲讽的笑来,那狭长的桃花眼中潋滟的媚色从温夫人的脸上拂过,之后是贺敏,九公主,最后锁住了贺彦,“不见尸身,何来‘已死’之说?还在这里招什么冥亲,真是好笑。难道贺公要用阿绣的衣衫拿去跟人家成亲吗?若有朝一日阿绣忽然归来,难道贺公还要悔亲不成?”
“这……”温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得回头看了一眼九公主。
桓裕淡淡一笑,心想就知道所谓的冥亲一说是九公主的意思了。就算是阿绣死了,抑或是没死,反正这个人就是不能跟九郎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既然没有尸身,就不能说阿绣已经死了。顶多是失踪了罢了,冥亲一事,更是笑话。”王博说着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贺康,说道:“今日还是劳驾一下贺大郎君带路,让我们去阿绣之前住过的屋子里看一看吧。”
原本尴尬之极的场面被王博淡淡的一句话便带过去了。贺彦父子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这会儿听说他要去贺绣之前住过的屋子里看看,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贺彦点点头,面带悲戚之状,叹道:“九郎果然是重情义之人,阿康,你便带着九郎和四郎过去看看吧。人已经不见了,还请九郎和四郎不要太过悲伤。”
贺康忙抬手道:“九郎,四郎,这边请。”
王博点点头,转身欲走。九公主却跟上来说道:“我也去看看。”
王博皱着眉头看了九公主一眼,语气之中微带不悦:“阿绣已经不见了,公主还不死心么?”
九公主一愣,立刻冷了脸说道:“九郎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博冷声一笑,说道:“若是阿绣真的死了,我想她的在天之灵也是不愿看见九公主的。”
这话果然把九公主激怒了,她猛地一甩手,尖声道:“她?她凭什么?不过是个卑贱的庶女,能把本公主怎么样?!”
桓裕便接过话来:“是啊,阿绣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以公主之尊去她的卧房,怕是不合体统。”
“哼!”九公主不屑的跺脚:“不合体统?本公主想怎么做,难道还要看什么体统?”
九郎淡然一叹,摇头道:“公主以皇室之尊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难道不怕被天下庶民笑话吗?”
“你……”九公主胸口一窒,恨恨的看着王博,“王九郎身为一代名士都不怕天下庶民笑话,我一个女流又怕什么?我非要去看。”
王博没有说什么,只转身继续往前走。
几人先后进了贺绣的小院,看着院子里那棵桂树,王博一下子便想起了那次自己来看她,她在树下睡着的情景。
不过这次他来不是怀旧的,在院子里稍作停留,王博便率先一步踏上了台阶,推开屋门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家私摆设依然如故,王博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后,转身对贺康说道:“这里的东西,可以让我带走么?”
贺康一怔,不知道王博此为何意。
“大郎不必担心,这里的榻几橱柜还有阿绣旧日的衣物等,这算一下,看价值多少王博必以两倍的金铢交换,如何?”
“啊,不不……”贺康此时哪里敢要王博的钱财,忙摆手道:“这些都是阿绣用过的东西,为了避免老夫人和夫人等睹物思人,父亲已经说要把这小院子封起来。九郎对阿绣极为爱重,是阿绣的福气,九郎若是要这些东西,只管拿走便是。”
王博淡淡的一笑,点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有劳大郎君安排几辆马车,把这些东西都给我装车,拉走吧。”
“好。”贺康立刻吩咐身后的莲姑去办。
旁边的九公主却冷笑道:“莫不是九郎已经寻到了贺氏阿绣,今日是来替她收拾东西的?”
王博冷冷的瞥了九公主一眼,一个字都懒得跟她说。
贺康看王博没有走的意思,便吩咐莲姑叫人备榻上茶,请王博在院子里的桂树下坐下来,品茶聊天。
王博也不拒绝,和桓裕对视一眼后转身入座。九公主见了,便率先一步坐在王博的对面。
莲姑带着人端了酒水和点心瓜果上来摆在几人面前的榻几上。此时已经是九月末的天气,秋高气爽,桂花已经落了十有八九,桂子累累挂在枝头。
王博却只端着酒樽,不说话,亦不喝酒,微微仰着头,目光飘渺在院墙上黛色的瓦铛上,似是沉思,又似是用心品味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桂香。
看着院子里来来回回搬东西的家丁,贺康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件很傻的事情。
坐在他身边的王博是那样的气定神闲,而自己和父亲却听了九公主的话在这里给阿绣招什么冥亲。
而那个阿绣,自从那次在洛阳城里预言洛阳有半年的平安后,他便一点点的发现那是个大智若妖的女子,只不过是她庶女的身份在那里,让他和父亲都不愿意去承认她身上的华彩罢了。
这样的阿绣落在孙尚阳那样的将军手中,怎么可能会被他当做一个无用的女子送走?
若她真的被送走了,凭着之前这位王九郎对阿绣的态度,他又怎么会在这里坐着,又怎么会如此平静?
只是这样的疑问只能压在心底罢了,九公主就在旁边坐着,这样的疑问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的。
“九郎。”沉默了许久,九公主终于憋闷不住了,“听说你前几日去吴郡了?”
王博没有说话,似是根本没听见九公主的问话。
桓裕亦不出声,只是低着头慢慢地品茶。茶与酒相比,似乎茶更是君子所爱。
“九郎?”得不到王博的回应,九公主有些不耐烦,她目光含嗔看着王博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有些委屈的说道:“九郎何故如此怨我?是我做了什么事情令你不开心吗?”
面对九公主委屈的样子,王博根本就是视而不见。
九公主又看桓裕,桓裕神色比王博更冷漠,仿佛他身边的几个人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