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旺见他自吹自擂,暗自好笑,道:“明人不说假话,梅师兄这么热心,必有所图。”
梅天辰也不隐瞒,道:“实话对你说,我倾慕莺梦已久,要不是看在她的份上,霹雳堂这么辛苦,抬着轿子请我来我还不来呢。我也算计过了,如今只有我梅某人和她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日后必然好事得成。你现在帮我打探消息、递递话,助我一臂之力,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陈家旺对着梅天辰摇摇头,叹了口气,闭口不言。
梅天辰看着心虚,忙不迭道:“怎么啦,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陈家旺道:“岂止不妥,简直大大不妙。”
梅天辰大急,凑过来道:“这话怎讲?”
“请问梅师兄是同门中相貌最出众的吗?是人品最好的吗?是功夫最高的吗?是掌门最喜欢的吗?”
他问一句,梅天辰脸色便难看一份。
论相貌身材,梅天辰身胖腰圆,勉强算中人之资;论人品,自小流连于花街柳巷,人品高洁是没有份的;论功夫,皮毛而已,不入流;当初死缠着老爹托人无数才进的霹雳堂,秦敬泉能容纳已经不错,喜欢是谈不上的。
想起自己为了接近小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了霹雳堂,到如今苦是吃了不少,可连莺梦面也没见上几次,按照陈家旺的说法,自己实在是岌岌可危,一片苦心眼看要付诸流水。
梅天辰纯属纨绔子弟,身边的人一味逢迎奉承,之前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现在听的出了一声冷汗,心里顿时六神无主起来。
陈家旺神情轻松,故意支起了二郎腿。
梅天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七上八下。他也明白,这件事不比平常,找身边的狐朋狗党是不成的,须找个靠谱的人参谋出一个好主意。
解铃还须系铃人,看看陈家旺的神情,貌似有戏,梅天辰放下身段,凑上前道:“这可难为人了,陈兄弟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如果这次能帮到我,你要什么只管开口,我一定重重酬谢。”
看到梅天辰心急火燎的模样,陈家旺故意叹了口气,迟迟疑疑道:“办法是有的,只是…”
梅天辰听说有办法可想,欢喜上了天,连忙道:“可是什么?要花钱吗?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陈家旺道:“这不是钱的事,只是如果要帮你,难免要得罪其他人。”
梅天辰满脸堆笑,奉承道:“家旺兄的为人,小弟一向佩服。不瞒你讲,其它事没有我梅某人办不成的,唯独这件事,急不得慢不得、深不得浅不得,哎,愁死我了!家旺兄千万要急公好义,想出好办法。至于得罪其他人有什么要紧?一切有我担着。”他急切要知道下文,虽然年龄比陈家旺大的多,现在也顾不得了,竟然拉下脸来自居小弟。
火候差不多了,陈家旺道:“前面说的几个方面,你都不占优势,小姐又是一等一的容貌才华,而且掌门交友广阔,家势雄厚,有意交好霹雳堂的权贵巨富多了去了,万一掌门答应了哪家的求亲,你便出局了,所以我讲你形势大大不妙。如今之计,譬如下棋一样,先下一步先手棋以观后效,再慢慢从长计较。”
陈家旺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梅天辰立即倒了杯茶递了过来,问道:“什么先手棋?”他从来只有受人服侍,还从没服侍过人,这一幕简直太阳从西边出了。
“掌门疼爱小姐,如果小姐自己有了意向,掌门多半不会违拗小姐的意思,如能得小姐青睐,那么不管你高矮胖瘦家境如何,大事可定。长远来说,小姐喜欢的,你就要努力学,小姐不喜欢的,你就要改。”
梅天辰咕哝一声,大感头疼。小姐喜欢琴棋书画,偏偏自己全无兴趣,自己的爱好吃喝嫖赌,这个肯定是提都不能提。又想了想,不禁大骂自己是个呆子,人人都会演戏,在小姐面前夹起狐狸尾巴,先瞒天过海讨得她的欢心,不就可以大功告成了么。
想到自己如此思维敏捷、诡计多端,梅天辰洋洋得意。
陈家旺把手中茶杯朝桌上一放,又道:“不过不排除有人也会想到这一节,如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可也难办,如果有人抢在前面,你就岌岌可危了。”
梅天辰一呆,随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直塞进陈家旺手中,道:“那该怎么办?”
这锭银子少说也有二、三两,陈家旺推辞不受,梅天辰以为他嫌少,又掏出一锭银子一起递过来,道:“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汤召坤他们平时跟着我凑凑趣,都有这个数目,小意思而已。”
眼前白花花的银子差不多要有五两,在乡下,贫困之户家无余粮,积年下来都看不到这么多的银子,而这些纨绔子弟,追逐声色犬马挥霍无度,又何尝知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些钱在梅天辰这里,就是一杯酒、一餐肉而已,没有什么价值,而在穷苦人家,则是数月的粮,是一副药,甚至是一条命!
刀剑无罪,罪孽皆由人生;银钱无过,曲直皆在人心。
再拘泥也没有必要,陈家旺接过银子,道:“其实也不复杂。小姐是大家闺秀,家教甚严,而外面的人轻易也进不了府里,无须太过关注。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咱们自己同门师兄弟。”
陈家旺伸手一指,道:“你看现在书房中吟哦唱诵,热闹无比,个个志气不小,其实难保不别有所图,正所谓醉翁…”。
“醉翁之意不在酒!”梅天辰恨得牙痒痒的。可是自己一无所长,无法相比,只有看着干瞪眼,急道:“要我比吟诗诵赋,这个可难了。”
陈家旺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暗暗好笑,道:“也不是要你去读书学艺”。
只要不读书都是好的,他这话正说进梅天辰的心里。
陈家旺道:“所谓奇正相合、出奇制胜。这些诗词才艺一时半会你也学不来、等不急,那就剑出偏锋。你不出声,小姐注意不到你,那就干脆让这些人也都安安静静的,不让小姐受到影响。这样一来,岂不是安全的多?也无须担心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可以慢慢从长计议了。”
陈家旺喝了口茶,好整以暇道:“不过禀报掌门出面压制可是下策,掌门精明难保不洞察意图。最好是你自己携孔方兄出马,一个个亲邀人家赏光喝茶,讲明利害,别人看在你和孔方兄的面子,多半不会有异议。”
梅天辰频频点头,他长久混迹欢场,以利诱之、以势压之,这些门道实是自己擅长。他迫不及待,打了个招呼,兴冲冲起身而去。
梅天辰动作迅速,在这件事上他是片刻也不愿耽搁。随即招呼了几个常混在一起的同门,低声一一作了交代。片刻后几人起身,将正摇头吟唱、陶醉自赏的人一个个请出书房外详谈。
这些人出去之后,再回来时神情阴晴不定、表情各不相同。有些人很快返回,也有人过了段时间才回来,还有人脸上似多了些淤青。不过共同点都是回来后再不亢奋出声、都沉寂了下来。如此这般,到了下午,书房里又回复了原有的安静。
一片寂静中,陈家旺心情却平静不下来。平心而论,这些人在同门中都属于佼佼者,各有所长,自己还不能和他们相比。如果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被梅天辰邀约“喝茶谈心”,自己是坚持还是会改变?
梦儿的形象浮现在眼前,清晰生动。陈家旺不假思索,在心中喊道:“不,我绝不会改变,哪怕就是死了,也不会后悔动摇”!
虽然只是短短几天,虽然他只是个懵懂少年,可这感情来得如此强烈,自己也无法解释。
可是,心底渐渐升起了一丝隐忧,宛如挥之不去的乌云。陈家旺甩甩头不去想它,可这乌云越聚越厚,终于汇集起来,电闪雷鸣般响起了另外一种声音:“你这穷小子,别自不量力了。你的身世家境、武功学识,哪一点能配得上梦儿?她能喜欢吗,能幸福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是不要脸!”
自己之前质问梅天辰的几个问题,宛如大山一般压了下来:“是同门中相貌最出众的吗?是人品最好的吗?是功夫最高的吗?是掌门最喜欢的吗?”
陈家旺脸色煞白,原来当初质问梅天辰的同时,这颗可怕的种子同样埋进了自己的脑海里。
这样的差距犹如天壤之别。天和地是二个世界,天上是神仙的家园,地上是凡人的住所,即使再过一千年、一万年,天地也不会交集。
天地鸿沟如此之广,正如自己和梦儿二人之间的差距。可笑自己刚才还不自量力,梦想着能为梦儿付出和牺牲,自己有什么能力,又有什么资格!甚至连付出和牺牲的本钱也没有!
自己就像一只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她,只敢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上一眼的卑微蝼蚁,即使甘愿为她牺牲,她也全然无从知晓。
想到此处,陈家旺心中又苦涩又凄凉。
潮起潮落,他的心绪一时间难以平静。他终归是一个本分质朴的农家子弟,又能怎么办呢?
也许为了她好,为了大多数人好,也为了自己好,从此以后,这份少年的心情唯有深埋不露、独自向隅。
也只能这样了。陈家旺紧咬双唇,牙齿咬破了唇角,血流进了嘴里,腥腥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