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钱呢?找到了吗?”
“不知道,他说他没偷,官府还在查”
“张三,你偷了朝廷用于赈灾的四万两白银,不知羞”
一个少年在人群里大声喊道。
“什么,赈灾用的?那他可太坏了”
“四万两!”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谈起钱的事,人们总是非常激动的。
“我没有,不是我”
张三怒地大声喊道。
“偷了还不承认,真不知羞耻”
断头台下的众人渐渐朝台上扔烂菜烂叶,粮食稀缺的时候,这些草这些菜他们都要吃吐了。
“不是我,不是我”
张三震怒地大喊大叫。
“不是你是谁”
“是”
“是”
“是他们,是大老爷们,是他们偷的,四万两是他们偷得,他们拿着,不给我们钱,红衣服的大老爷给了,其他的都没给”
张三愤怒地说道,造反他认,窃银他绝不认。
人群轰然喧嚣,人声鼎沸起来,断头台后方坐着的监斩官脸色煞白,局面眼看控制不住了。
“行刑,快行刑”
监斩官将手里拿着的亡命牌朝断头台上扔去。
刽子手将张三脖子后面的斩条抽掉,将口里的酒喷洒在锃亮的长刀上,刀身反射着正午太阳,正午的太阳高高悬挂在上空。
咔嚓!
圆滚滚的黑发人头从斩首台上滚落,人群惊吓得一哄而散。
张三死了,他没有婆娘,没有后代,可这样滑稽的张三,生生不息。
大街小巷上的人潮并没有散去,斩首台下还有一些胆大的人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
那颗头颅孤零零地滚落在斩首台下的大街上,斩首台上是血溅三尺,杀猪的时候也是这样血淋淋的现场吧。
“造反谋逆,刑同于此,大家都各自散了吧”
监斩官一身蓝色长袍负手起身指着底下的一群民众说道。
“大人,那四万两白银”
一个青年大着胆子试探着问道。
“四万两白银被盗官府正在彻查,尔等莫要听造反之人胡言乱语,都各自散了吧”
监斩官站在烈日之下侃侃而谈。
“可赈灾白银四万两不是小数目”
刚刚散去的人群又逐渐聚集,多是些受灾百姓,他们在监斩台下七嘴八舌地说着,人声渐鼎沸。
他们不惧怕监斩台下的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他们惧怕的是饿死。
“大人,四万两白银你得给个说法”
青年见人越来越多,胆子便也更壮了起来。
“对,我们还都没吃饱饭”
“本官都说了,官府在详查,你们这是在故意闹事吗?”
监斩官怒道。
“详查也得有个期限,一个月未查清,我们难道就得喝清水粥一个月”
“对,肚子里全是水”
“对啊,油我都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油菜饼长什么样我都快忘了”
“米我都没吃几粒”
人群吵吵闹闹,且越聚越多,监斩官见局势控制不住,便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溜走,他渐渐退到侍卫们的身后。
“大人何去啊?”
荀景骤然笑意盈盈地出现在监斩官的身后。
“你”
监斩官吓得手直哆嗦
“来人,有”
“下去吧,您嘞”
荀景将监斩官一脚踹飞到斩首台下的人群当中,而侍卫们未经赈灾官允许,不敢擅自朝灾民动手。
上万灾民不是个小数目,流言蜚语一传十,十传百,便会被润色放大,积怨已久的灾民们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向朝廷索要粮食的机会,菜市口人群越聚越多,监斩官没过多久便被踢得鼻青脸肿。
不敢造反的人们常常会找一个好欺负的对象泄愤。
菜市口人群拥挤,喧嚣鼎沸,只有一处安静之地,斩首台下张三头颅所在之处。
“怎么样,我做的不错吧”
荀景站在祁钰身侧等待祁钰的夸奖。
“你也是个合格的搅屎棍呢”
祁钰站在屋檐下远远望着菜市口那一处的暴乱,唇角邪邪勾起。
“去收尸吧”
“小钰”
荀景不可置信地看向祁钰,收尸的一般是家属,可自打来到这个位面后,祁钰还没有承认谁是她的家属。
荀景的心里有点不舒服。
祁钰却已经走远了,他只得跟上。
监斩官和带刀侍卫已经被百姓们团团围住,争辩不休,他们自然无暇顾及斩首台下那颗孤零零的头颅。
祁钰提着张三的头颅穿过重重人海,血淋淋的头颅众人避之不及,所以祁钰走的是一条宽敞大道。
她朝南山高崖走去。
血液滴了一路。
无人敢靠近二人一分。
红色官袍的祁钰落在荀景眼里,让他第一次对这个人,这个让他第一眼见到就感兴趣的人有了另一重认知。
女人也可以不是沉迷情爱无法自拔的。
他说的他拥有盛烨的记忆是骗她的,只是让她更好接受他罢了,却没想到她连盛烨也不是真得接受。
高处不胜寒,即便是烈日炎炎的夏日,高崖之上也会时不时吹过一股冷风,大概是从卫江而来的吧。
祁钰红色的宽袖和袍摆随风舞动,高崖上的山风呼呼的吹。
“铲子”
祁钰将手中的头颅放在地面上,朝荀景伸手。
“铲子,哦哦”
荀景呆愣了一瞬,而后将手里刚刚朝灾民借的铁铲递给祁钰。
几百个聚集在一起的灾民只有一个铲子,可看到手里拿着人头不慌不忙的祁钰,这么恐怖的一面他们敢不借嘛。
“小钰,我来吧”
祁钰没铲几下,荀景便想上前帮忙。
“不用,这个坟,必须得我亲自来挖”
祁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自她为荀景梳理灵气后便一直体虚,她现在已经是没有真气没有内力空有武功招式的废人了。
而荀景也是因为她才留在凡间的,她不能不救。
由于体力不支,祁钰只挖了一个小小的土坑,她将头颅放进去,而后虔诚地拜了拜,又填上土坑。
“木板”
祁钰将铁铲放下,朝荀景伸了伸手。
“小钰,我来吧”
“木板”
祁钰不耐烦地语气加重。
荀景只好将另一只手上的木板递给祁钰。
待一切安置好后,祁钰拔出袖中短刀在木板上刻字。
“张三”
而后祁钰在木板的左上方刻了一个薇花标记。
“你是第一个,火焰就要在苗头掐灭,这是你们告诉我的”
祁钰朝张三的坟墓抱拳鞠了一躬。
“走吧”
祁钰的任务便是此,她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但这也只是其一而已,事实上,对于某些人来讲,祁钰并不是个好人。
“让我帮你吧”
“不用,你还是回修真界去吧”
她不想牵连不相干的人。
“我不会回去的”
“你必须回去”
“我就说呢,数年来经常不见你人影,原来是喜欢上一个凡人”
一道清脆如银铃般的女声在祁钰和荀景的身后响起,祁钰顿足。
荀景转身,白裙飘逸的女子御剑而来,道骨仙风,冷艳绝尘,她从天而降,底下便是滚滚波涛,女子身后御剑飞着一位玄袍少年,二人先后落在崖边。
“大师姐,师弟,你们”
“怎么,我若不来,你便真得弃道归凡?”
“跟我回去,若不是来此界大陆渡魂,我还轻易找不到你,你的通讯符呢?”
白裙女子声音冷肃,威严强横。
“我不回去”
荀景语气强硬道。
“宗主让我带你回去”
女子声音渐渐带着怒气。
祁钰莫名得心里生出一丝放松,她抬步离开。
荀景侧着身体的目光发现了祁钰。
“小钰,你等等我”
“姑娘留步”
女子和荀景的声音同时响起,叫住了祁钰。
“姑娘刚刚和师弟所言我都听到了,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从你的语气来听,或许是一件大事”
祁钰仍是背对着他们,没有转身。
“大师姐”
“我说话,你别打岔”
女子让荀景闭了嘴,荀景十五岁恢复了前世记忆,在十五岁之前他可以说是和女子青梅竹马。
“凡间数载如过眼云烟,生老病死,人活一生不过百年,而山河万古,你的大事即便成功,那也如沧海一粟,在万载千秋里不值一提”
女子语气不急不缓仿佛在劝导一个人回头是岸,她一身白色长裙飘逸如仙长。
红色的官袍随风摇摆,祁钰头上乌纱冠帽后面的黑色长丝带在空中飘舞,她仍没有转身。
“姑娘何不虔心入道,修得仙身,与天地共寿,和喜欢的人长相厮守”
祁钰站在女子前方不远之处,仍是没有转身,她没有任何动容的表现。
“唉,凡间百年,世界万千,一个人又能做多少事呢?与其死后被人遗忘,不如抛却凡尘修得长生,见三千世界”
“师弟看起来很喜欢你,他和你结为道侣也未尝不可,只是你们不能做凡人”
女子循循善诱,她想说动祁钰一起去往修真界,宗主之子绝不能成为凡人。
“有些东西,万年不灭,有些东西,蜉蝣一日,三千世界,固然壮阔,可小小一隅,也并无不志”
祁钰转身,她的长相太过甜美,没有攻击性,和所言所行有太大反差。
女子和身后的玄袍少年哑然片刻。
“姑娘年少轻狂点,有志向是好事,只是姑娘说得再多也只不过是凡人之间的争斗,而争斗是没有意义的消耗,不宜修身养性。”
“阁下是在劝我愤世嫉俗隐世修道?”
白裙女子微微愕然地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女孩儿,这样成熟的见解不该是从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口中说出。
“世间无意义的争斗是易让人退隐,可长生之道难道还不够诱惑吗?我做不到退隐,只有与天同寿能够打动我,姑娘,等你过了人生半百后,你就知道我此刻的苦口婆心是为你好。”
“那么多谢阁下美意,只是我有我的坚持,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
祁钰抱拳行礼,而后转身,她不是不想修仙,只是修者不与凡间事,若是成为修者,凡间的任务她便做不了。
“小钰”
荀景欲追随祁钰,却被女子从后面拉住,女子拽着荀景的手臂。
“跟我回修真界,宗主他想见你”
“我不去”
荀景语气强硬道。
“他是你父亲,他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他不是我父亲”
“什么,你在说什么?”
“师兄,你在说什么?”
女子和玄袍少年异口同声。
“为了那个女子,你连宗主都不认了,师兄,我讨厌那个女人,我要去教训教训”
“你敢!”
荀景怒斥少年,眼神里是杀人的怒火。
女子见此,心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样重,数十年以来,荀景作为她的师弟从来都是恭顺懂事,谦谦君子,即便有时调皮了点,她也是觉得可爱的,可不过几年离多聚少而已,她的那个可爱软糯的小师弟去哪里了。
女子上下打量着荀景,他的个头已经超过她很多了,宽肩窄腰,精壮健硕,无疑是修真界里顶顶俊逸的美男子,美貌绝伦也不在话下,可是居然会喜欢上一个并不是倾国美貌的凡人。
“师兄,你”
玄袍少年心里升起一丝恐惧。
荀景敛去目光柔声说道:
“大师姐,师弟,你们不要对她起任何心思,任何都不行,否则”
“否则怎样?”
白裙女子斜眼看向荀景,冷声问道。
“否则我会以命护她周全”
荀景的眼神异常坚定,白裙女子的心底像是被针扎一样痛。
她不明白为何,难道她对师弟起了绮念,不可能,她是以身作则的大师姐。
白裙女子在心里默念静心咒。
“你走吧”
白裙女子深深叹气,她带不走一个心跑了的人。
荀景喜出望外,他朝祁钰的方向追去。
“只是下一次来抓你的就不是我了,他会强制带走你”
荀景顿足一瞬,而后飞快地继续前行。
“大师姐”
玄袍少年朝女子看去。
“唉,走吧”
白裙女子御剑而飞,身影逐渐远去。
“小妖精,把师兄的魂都勾走了,不教训教训你,小爷我就不姓赵”
“走了”
女子清脆的声音在半空响起。
“哦,来了”
玄袍少年跳上长剑向空中飞去。
下午的太阳挂在西边,长街上落下一片巨大的树影,那是菜市口的香樟树,枝繁叶茂,高大雄伟,那是棵老树了吧,它的树干很粗,树根冲破石路显露在外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樟树香气。
香樟树的树根处攀爬着大巢菜,古诗里也叫薇,是一种可以食用的救荒野豌豆,在食物匮乏时也可以作为重要的食物来源。
祁钰走在菜市口大街上,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大街上躺着的数十具尸体,有破衣烂衫的灾民,当然也有退红色缺胯袍的衙役和官兵。
他们脖子上的伤口还在缓缓流着血液,血染长街。
再看四周,烂菜烂叶到处都是,斩首台上的无头尸身被绑着双手,靠在用于断头的木桩子上。
西侧的阳光洒在这条长街上,香樟树巨大的树影落在斩首台上,半明半暗,四周安静得出奇,鸦雀无声。
在暖光映衬下,这片如同屠城现场的地方显出几抹诡异的颓丽。
这样的场面或许会被保持着至少三日,杀鸡儆猴的手段上位者最喜欢使用了。
祁钰撩起红色的官袍坐在香樟树树旁的木桩子上,摘下一朵薇花,放在鼻间嗅了嗅,而后攥在手心。
她只能摘一朵,因为到了秋季,这里的人还想收获一些豌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
…………”
祁钰看着大街上血液倒映的夕阳无声落泪,手心里的薇花已经成了粉红色的糊泥,汁液从指缝溢出。
而她在唱着兔死狐悲的歌曲。
真可笑。
“小钰”
荀景站在斩首台另一头惊愕地看着这一地狼籍。
斜阳洒在他身上照得他极是艳丽,一身灰布麻衣穿在他身上也是如玉郎君。
“走吧,回家”
荀景道,他没有什么波动,这样的景象修真界常有。
祁钰缄默,只僵硬地微笑,如木偶,如上了发条的傀儡,血色残阳下,二人离开了这个血泪场。
不远处的小巷里逐渐走出两个人影,青色练雀绣袍官服的男人嘴角噙着趣味。
“原来如此”
前世她的种种做法让他十分迷惑,而现在,他似乎有点懂了。
“殿下,需要除掉她吗?”
“大胆,她是王妃”
“殿下恕罪”
侍卫半跪在地,无所适从,殿下都没封王,哪来的王妃,自从一个月前,殿下就变得很奇怪了。
而且明明几天前说恨不得杀了她的是他,现在却又说她是王妃。
“回去领三十大板”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