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思齐十五年九月初十寅时
我朝其实并不懂得“吃”。
光看她将尚膳司安排在皇城最边边角角的地方,就能略窥一二。
在此处不论是煮甚么东西,从起锅到送至吃的人嘴中,都要经过十分长的距离跟时间,东西应均已严重走味,失去了这道菜原本该有的灵魂。
我朝若真懂得吃、重视吃,定不会如此安排她的厨房。
这期间,有些人实在受不了,就在自己居住的宫中设置了小灶,好掌握东西入口的黄金时间,品尝那至鲜至美的滋味。
不过,最后在安全的考虑下,还是纷纷被勒令裁撤,大家一律平等,一起回到那吃东西如同嚼蜡的大锅饭年代。
安全的考虑重于一切,这是真正懂得吃的人,所无法接受的事。
若安全真那么重要,那大家在宫中穿衣,为甚么不全都穿上盔甲?
为何人人争奇斗艳,都要穿得花枝招展,令人目眩神迷?
既然穿衣可以重视审美,那吃东西为何不能?
为何非要集中由尚膳司料理,让东西严重走味不可?
若是允许各宫准备自己的吃食,也就不会有今天大家跑来尚膳司吵闹,要求菜色不能见红、口味要加酸等事发生,自然也就不会有后续的意外,金珍也不会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安全是尚膳司存在的最主要理由。
可今天的尚膳司,却成了宫里最不安全的地方。
在这里待了一辈子的玉翠,感觉不可思议。
金珍怎会在尚膳司内,一个进出管制严格,最是强调安全的地方,不明就里地被毒物所伤,且不止一处,毒物的数量还不知有多少?
尚膳司以往是一个连出现苍蝇,都要严格追究的地方。
现在竟然有人中毒了?就在尚膳司内?且在今天皇上五十岁生辰,要提供朝中重臣、万邦使节盛宴的地方?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特别是在今天。
为甚么要针对金珍呢?因为有仇吗?
以金珍的为人,此断无可能,玉翠琢磨着。
且要在尚膳司内以毒物伤人,绝非易事,有谁会仅仅为了金珍这样的一个小宫女,如此大动干戈?
玉翠百思不得其解。
她领着善纯在巨石的裂缝中奔逃,躲避禁卫军的追捕。
禁卫军这样闹法,今晚的寿宴怎么办?
就算是太子出事了,寿宴还要不要准备呢?
有些熬高汤的火、有些翻搅的工作,都不能停,禁卫军怎会说:妄动者死呢?
大家能不能商量一下?主事的典膳大人呢?
怎会任由大家在尚膳司内四处乱窜,禁卫军则到处拿人,像在玩猫捉老鼠一样?
这有如是在闹市,不是在宫里?尚膳司的章法呢?
一个太子出事的鸣金示警声,就能让尚膳司乱了套,失了分寸,整个司好像纸扎的,一碰就散?
玉翠打死也无法相信。
但金珍此刻就奄奄一息地躺在肉坊内的工作台上;理当有掌膳大人大声吆喝,大家忙进忙出的火坊,却是悄无声息;柴坊、肉坊也均无人看管。
这背后究竟有何阴谋?跟太子出事有关吗?尚膳司扮演甚么角色?
所有发生的事情,就像水里的涟漪,一圈一圈地往外扩散出去。
金珍就是一个尚膳司打杂的小宫女,却被这由内向外的一波波涟漪扫到,生死未卜。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玉翠与善纯也被卷了进去。
二人为了救金珍脱离险境,一路奔逃。
她们不能将金珍交给禁卫军处置,哪怕因此受牵连,丢掉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借着地利之便,穿过巨石间的缝隙,走过此被人称呼为揉揉的地方,三人终于成功躲进了肉坊。
金珍还有救吗?
玉翠与善纯决定拚尽自己全力一试。
但肉坊内更是气氛诡谲。
金珍竟然醒了过来,不过,并不像是毒已解的样子;她双眼泛红光,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姿势,朝坊内走了进去。
就像坊内有甚么东西在召唤她似地。
她一心一意地只往里走,既未理会众人,也未像前次醒来时的疯狂咬人。
玉翠与善纯亦步亦趋地跟在身旁,生怕她会有个甚么闪失?
她走路的姿势实在太过诡异,像是随时可能跌倒。
只见她身体像蛇一般地蠕动向前,然后靠脚固定住身形、靠手维持住平衡;不过,由于四肢关节僵硬,不像一般人能够灵活弯曲,所以走得十分吃力,速度并不快。
她一路向前;遇有悬挂的肉品挡路,也不知绕过,就是直直地撞上去;被撞得后退了,就再撞回去,如此反复不停歇;彷佛不知痛,也不知绕路而行。
玉翠与善纯看得不忍,只能使尽吃奶力气,帮她将那百来斤的肉品挪开,方能继续向前。
她们身后则有六名禁卫军提刀跟着,看这些禁卫军的样子,与其说他们是在追捕玉翠等人,不如说他们实在是骑虎难下;既不想抓人,也无法转头就走。
在他们的认知里,玉翠与善纯就是吸食人血的女鬼,金珍则是死后发生尸变的殭尸。
这些恶鬼及殭尸,既然未攻击自己,自己也不能就此认怂跑了,只能跟下去,看能否发现他们的巢穴?再去找人帮忙,也算是尽了禁卫军的职责。
不过,眼见殭尸不会绕道,两女鬼却在旁帮忙挪开肉品,好让殭尸能够前行,众人不禁纳闷,女鬼为何要帮殭尸开道?难道要让她给前面更多的女鬼分食?
思及此处,众人不禁手心冒汗,刀也抓得更紧了。
就这样,一行人缓缓地朝肉坊内里走去,惊惧兼之。
愈往里走,这才发现保存的肉品,尽皆腐坏,发出中人欲呕的恶臭。
肉坊保存的肉品竟会坏掉,这是尚膳司闻所未闻的怪事。
不过,更怪的是,走在最后的二名禁卫军,竟然又像见鬼似地,拼命朝前推挤;走在前方的禁卫军,险些被推挤倒地;玉翠与善纯亦感觉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