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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书铺堂中两位紫衣官员皆已起身,请号的士子都一一散去,他们因此也得了空闲。
“今日真是劳烦温相公了,若说这请号之事并非过大让我们这些人来了便是了。”体态圆润者,缓声道。
“科举之事,选拔英才,自是分内之事。”出厅堂直面天边一角射入的晨光。
赵志成在其身后,踱步慢行,双手轻扬。听闻面前的人说此话,正打算说些什么宽慰的话突听身前背影微微一颤,稳定问道。
“据说,之前省试排定名字出了不少争论是吗?”
赵志成笑了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你我也都做过主考官,皆知前三甲的案卷皆是上上等分出对错名次不过是看依据的评判而已。第一者吴光中诗赋论皆是上佳,挑不出什么过错第二名杜文翰诗昂然慷慨颇有先人之风,第三名萧灵隐,策论尤为出彩,言之有物,洋洋洒洒,乃奇论也。高学士作为主考官时,密封选卷排名次时,见此论,大惊,惜其才,欲擢其为省试第一。”
“哦,原来还有这般事情。”温如成边走边答道。
“可不是吗?那论却是做的不错,加之诗赋也好,大多数人也是欣赏其才。可惜,林侍郎坚决不肯,直言取士当重诗赋,萧灵隐虽是奇论,但未免失了妥当,失了中和之气,不应擢为第一。”
“那最后就选了吴光中。”温如成停步,袖摆微微后扬。
“既是北地士子,在朝中自然更受欢迎。”赵志成轻叹了口气。
“赵大人,我记得当年你是吉州秋试第一,后来又选为省试第三吧。”
“哦,呵呵。已是多年的事情了,若不是大人你说起,我都不曾记得了。”
“吉州可真是个出读书人的好地方,今年的榜上又有不少吉州人士。”温如成笑了笑,道。
“我们南地,或许除会应试外别无它用,大多士子重视科举,不过是以此谋得一个出身前程罢了。”
“如今朝廷,南北各占一半。比之当年,朝中士子尽北地,已是让人大为宽慰了。科举教化之事,利民利国。为谋前程而读书,也未尝不可。你我又不是那些北地高门大户出身,如今有这般成就,都是当年长辈缩衣节食,勤俭持家,存下银钱供我等求学所致。通宵达旦,彻夜苦读,哪个读书人没经历过,既然比不得高门大户,自然更是负担重重,你也应是理解谋取前程之事的。”温如成缓缓劝慰道。
“愚懂,但亦可悲。当年,我等求学,尚有一番意气。可如今呢?承平已久,早已失了锋芒,词臣阿谀奉承,欺瞒媚上,像那个北地吴光中,出身河中吴氏,吴家宝楼,藏书万卷,谁人不知。想他坐拥宝山,见识不凡,偏偏做的些什么诗赋,竟全然一片雕琢粉饰,全无贤人之风范,这样的士子,还能夺得第一,可晓得如今朝中人大多如何想得。当我大晋立国之初,帝王提拔寒门子弟,硬生生擢落朝中宰辅,高门之子弟。可如今呢?这朝廷,这江山,这百姓,又有多少人还在意”赵志成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直至毫无声响。
“呵呵,温相公就不必在意愚所言,不过荒唐话,禁不起谈说推敲。”隔了一会,赵志成抬头,轻笑,又道:“家中妻女还在等愚,愚先行一步。”
“愚担不起君这“相公”之称,愚不及你多矣。”温如成身子微弯了几分,转身而叹。
赵志成只笑着道:“相公二词,君自是担当的起。像愚,也不过口中说说罢了,怎能比的上温公之行,两党之争,比前些年,已是温和尤甚,朝中人士,也多收敛。若无君在,若无君与于相公摒弃前嫌,恐怕这朝中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模样。”
“愚便先行一步了。”赵志成牵过手中之马,利落上马,缓缓踱步。
衣襟飘飘,随风而动。晨光微熹,一马一人,人影渐长。
“愚怎担当得起,愚也不过是在尽力弥合。只是终究不成气候呀。”温如成缓步慢行,书铺外的家中护卫紧随其身后,又有一贴身小奴牵了一头白马在身后。
赵志成,赵中丞,果然还是像从前那般骨子依旧清高自守。
当年,文才优长,本应为御试一甲,赐进士及第,却偏偏言辞不善,加之出生南地,被当时的首辅不喜,被硬生生移到了二甲名列,只能得进士出身。
南方下国人不宜多士。这便是当时之情景。
这位御史中丞早些年为官时犹恨豪门大户,欺凌民众。在外为官时,廉洁贤明,颇得民心,后得朝中重官看待,入京,慢慢迁升为至今。只是,入了京城后,这位大人入了御史台,倒是不像以前那些长官们以一己之私,肆意报复。
反而是多做实事,不太发表什么偏倚意见。
到底这人还是如同从前那般,心中仍留了几分志气骨气。
新旧之分,真的就不存在了吗?
站在上方,真的就看清所有吗?
国之存亡,真的就无关紧要吗?
温如成遥遥远望,微微一叹。
不过,我要去做,我还是会去尽我所能,尽我余生之力,去做。
大晋,决不能毁于愚之手,毁于愚之朝。
每动一分,便是利刃刺身,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那又如何,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
于真不愿,愚愿。
若愚败,愚死,当有人继愚之志向,如当年我继承愚师范公之志,则愚至死而无悔矣。
“试题已发,诸生可作答。”中官传声道。
集英殿中,殿廊之上,设有诸席,幔布隔绝。
众考生早已坐定,待中官传声,皆将席上御试题眷录于卷头草纸,又将御试题装入席上备好的黄纱袋子,系在脖子上,以免御试题被污损,失了恭敬,不被收卷人接受。
萧子瑜小心誊写,后细看试题。
诗赋论各一,皆是帝王所属意。
和气致祥诗,房心为明堂赋,积善成德论,果然还是从从前一般无二。
心下暗暗一安,只是,自己最好要怎么做呢?
如从前那般,还是
思忖半刻,忽得一笑,方才执笔。
卷纸由内臣统一收卷后,殿内士子由宫中内侍带领,出东华门。
大道旁,几个士子聚在一起,皆是澜衫,缓步慢行,颇有几分闲情逸致,遂谈论起来。
“薛兄,你可知省试第一的吴兄?”
“哦,河中吴氏,怕是人人皆知吧!”薛采慢悠悠答道。
“想到他家的藏书楼,我就恨不得一观,得几番痛快。”
“待你入了崇文阁,天下藏书皆可一观。”薛采挥了挥手,笑着道。
“薛兄说的极是,只是,愚怕是没这个指望。崇文阁可不是那么好进去的,如今众人皆争夺一官一差,我年岁已大,才学却无多少。你看前面那几人,都是年轻的士子。”出声者指了指。
薛采顺势而望,陷入沉默。
酒楼旁站着几人,其中一人,白底澜衫,端正如林间竹,潇洒如林间风,只见其身影,便给人一股难以忘怀的气质。
“最右边那位便是省试第三的萧子瑜,据说是川地横山先生的弟子。可真是年轻,还未加冠,便已世人皆知。”
“其容也,非常人所能及也。可真是让人羡慕。当年,不就是有士子因为容貌上佳,殿试上便被点为探花吗?”
耳边传来几声感叹,薛采也应了声,“确实仪状秀伟,举止端重。”
“薛兄,你知道吗?其实他也和你差不多灵州时,其父母在任”
薛采愣了愣,默然。
“当年灵州之乱,可真是让人你我都年纪不小了,幸好这次已经过了省试。殿试名次就算低些,也好过被擢落。三年一次,这是第四次了。唉!”
“说什么丧气话,失第有什么可怕的,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不考个两三次,怎知道自己的真本事。走,喝酒去。”
听到这话,薛采也笑了。
他已年近三十,家有仅有一妻二女。
如今这个年纪,中举,已是众人羡慕。
省试第八,殿试只要发挥正常,二甲进士出身,岂不是皆大欢喜。
至于其他的,薛采眨了眨眼,望着前面的几人,面上浮现笑容。
才学天赋这种东西,因人而异,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有多少年纪轻轻的才子,一蹶不振,沉寂一世。又有多少人,努力奋上,大器晚成。
全凭个人缘法。
“这便是选出的前五甲。”两日后,殿上帝王手持名次表,微微一叹。
“河中吴光中,徐州薛采,楚州杜文瀚,柳州萧灵隐,齐洲赵天朗。”
依旧是南地士人较少,北地士人较多。
“诸生试卷可呈上来。”永平帝轻轻道。
左右近侍弯腰低头呈上眷录试卷。
帝王细细看了首张的,微微点头,文采上佳,御诗确实写的很是不错。
翻了几页,细细看来,便觉头微微一刺痛,身形恍惚了几分,便放下试卷,抚着头道:“算了,便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