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接着往下说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回话说:“琏二爷回来了。刚才外面传说,往东府里去了好一会儿了,想必很快就回来了。”宝玉听了,赶忙起身,到大门里面去等。正好贾琏从外面下马进来。于是宝玉先迎着贾琏跪下,给贾母、王夫人等请了安,又给贾琏请了安。两人手拉手走进来。就看到李纨、凤姐、宝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早就等在中堂了,一一相见之后。就听贾琏说:“老太太明天一早到家,一路上身体很好。今天先打发我回来看看,明天五更,还要出城去迎接。”说完,众人又问了些路上的情况。因为贾琏是远归,大家就告别了,让贾琏回房休息。晚上的事儿就不多说了。
到了第二天吃饭的时候,果然看到贾母、王夫人等回来了。众人见了面之后,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就领着王夫人等人到宁府去了。就听到里面哭声震天,原来是贾赦、贾琏送贾母到家后就到这边来了。当下贾母走进里面,早有贾赦、贾琏带着族里的人哭着迎了出来。他们父子一边一个扶着贾母,走到灵前,又有贾珍、贾蓉跪着扑到贾母怀里痛哭。贾母年纪大了,看到这个情景,也搂着珍蓉等人痛哭不已。贾赦、贾琏在旁边不停地劝,才慢慢止住了。又转到灵右,看到尤氏婆媳,又忍不住抱着大哭了一场。哭完之后,众人这才上前一一请安问好。贾珍因为贾母刚回家,还没休息,坐在这儿看着难免伤心,就再三求贾母回家,王夫人等也再三劝说。贾母没办法,只好回去了。果然上了年纪的人经不住风霜伤感,到了晚上就觉得头闷、眼睛酸、鼻塞、声音重。赶忙请了医生来诊脉开药,整整忙乱了半夜一天。幸好发散得快,没有传经,到了三更天,出了点汗,脉象平稳了,身体也凉下来了,大家才放心。第二天还继续吃药调理。
又过了几天,到了贾敬送殡的日子,贾母还没完全好,就留宝玉在家伺候。凤姐因为还没大好,也没去。其他的贾赦、贾琏、邢夫人、王夫人等带着家人仆妇,都送到铁槛寺,到晚上才回来。贾珍、尤氏和贾蓉还在寺里守灵,等过了百天之后,才把灵柩送回原籍。家里就托尤老娘和二姐、三姐照管。
再说贾琏,平常就听说过尤氏姐妹的名声,一直恨没有机会见到。最近因为贾敬停灵在家,每天和二姐、三姐认识熟悉了,不禁就动了坏心思。而且他知道贾珍、贾蓉等人向来有聚麀的名声,所以就趁机百般撩拨,眉来眼去的。那三姐呢,只是淡淡地对待他,只有二姐也很有意。但是周围人多,没办法下手。贾琏又怕贾珍吃醋,不敢轻易行动,只好二人心领神会罢了。这时候出殡以后,贾珍家下人少了,除了尤老娘带着二姐、三姐和几个粗使丫鬟、老婆子在正室住着,其余的婢妾都在寺里呢。外面的仆妇也就是晚上巡更,白天看守门户,白天没事的时候也不进里面去。所以贾琏就想趁着这个机会下手。于是就以陪伴贾珍为借口,也在寺里住下了,还常常借着替贾珍料理家务的由头,不时到宁府来勾搭二姐。
有一天,小管家俞禄来跟贾珍说:“之前办丧事用的棚杠、孝布还有请杠人、青衣这些,总共花了一千一百一十两银子。除了已经给的五百两,还欠六百一十两呢。昨天两处做买卖的人都来催着要钱,小的特地来请示爷该怎么办。”贾珍说:“你到库房去领就是了,何必来问我。”俞禄回答说:“昨天已经去库房领过了,但是自从老爷去世以后,各处支取领用的很多,剩下的钱还要预备百日道场和庙里面的花销呢,现在实在是发不出来了。所以小的今天特地来跟爷说,要么爷从内库里先发给我,要么爷指个地方让我去挪借一下,爷吩咐了小的才好办事。”贾珍笑着说:“你还当是以前呢,有银子放着不使。你随便到哪里借了给他就行。”俞禄笑着回话说:“要是一二百两,小的还能挪借,这五六百两,小的一时之间哪里能办得到呢。”贾珍想了一会儿,对贾蓉说:“你去问你娘,昨天出殡之后,江南甄家送来五百两打祭银,还没交到库房里,你先把这银子要过来给他。”贾蓉答应了,连忙到这边来跟尤氏说了,又转回去跟他父亲说:“昨天那笔银子已经用了二百两了,剩下的三百两让人送到家里交给老娘收起来了。”贾珍说:“既然这样,你就带他去,向你老娘要出来交给他。再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事,问问你两个姨娘好。剩下的俞禄先借了添上吧。”
贾蓉和俞禄答应了,刚要走,就看到贾琏走了进来。俞禄赶忙上前请安。贾琏就问是什么事,贾珍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贾琏心里想:“正好趁这个机会到宁府去找二姐。”于是就说:“这多大点事啊,何必去跟别人借呢。昨天我刚得了一笔银子还没花呢,不如我给他添上,不就省事了。”贾珍说:“这样很好。你就吩咐蓉儿,一起让他取了去。”贾琏赶忙说:“这必须我亲自去取才行。再说我这几天没回家了,还要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安去。到大哥那边查查家人们有没有闹事,再给亲家太太请安。”贾珍笑着说:“只是又要麻烦你了,我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贾琏也笑着说:“自家兄弟,这有什么关系呢。”贾珍又吩咐贾蓉说:“你跟着你叔叔去,也到那边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安,说我和你娘都请安,打听打听老太太身体是不是完全好了?还吃不吃药了?”贾蓉一一答应了,跟着贾琏出来,带了几个小厮,骑上马一起进城。
在路上叔侄俩闲聊,贾琏有心,就提到了尤二姐,夸尤二姐长得标致,为人又好,举止大方,说话温柔,简直无处不让人可敬可爱,还说:“人人都说你婶子好,依我看哪,她连你二姨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呢。”贾蓉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就笑着说:“叔叔既然这么喜欢她,我给叔叔做媒,让她做二房,怎么样?”贾琏笑着说:“你这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呢?”贾蓉说:“我说的可是当真的话。”贾琏又笑了,说:“那敢情好呢。只是怕你婶子不答应,也怕你老娘不愿意。而且我听说你二姨已经有婆家了。”贾蓉说:“这都没关系。我二姨和三姨都不是我老爷亲生的,是我老娘带过来的。听说我老娘在那家的时候,就把我二姨许给皇粮庄头张家了,是指腹为婚。后来张家打官司输了,家道败落,我老娘又从那家改嫁出来了。到现在这十几年,两家都没联系了。我老娘经常抱怨,想要和他家退婚,我父亲也想把二姨转聘给别人。只要有合适的人家,不过就是让人找到张家,给他十几两银子,写一张退婚的字据。想来张家穷得叮当响的人,看到银子,哪有不答应的。再说他也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肯定不怕他不答应。而且叔叔这样的人说要娶二姨做二房,我保证我老娘和我父亲都会愿意的。只是嫂子那里比较难办。”贾琏听到这儿,心里乐开了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着。贾蓉又想了一下,笑着说:“叔叔要是有胆量,按照我的主意办,肯定没问题,不过就是要多花几个钱。”贾琏忙说:“有什么主意,快说来听听,我肯定都听你的。”贾蓉说:“叔叔回家,一点风声都不要露,等我跟我父亲说清楚了,再向我老娘说妥,然后在咱们府后面附近买一所房子,再把应用的家具都置办齐了,再拨两户家人过去伺候。选个好日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二姨娶过去,嘱咐家人不许走漏消息。嫂子在里面住着,深宅大院的,哪里就会知道了呢。叔叔两边住着,过个一年半载的,就算是闹出来了,最多也就是挨老爷一顿骂。叔叔就说婶子一直不生孩子,本来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所以才偷偷在外面办了这件事。就是婶子,看到生米煮成熟饭了,也只能认了。再求求老太太,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自古就说“欲令智昏”,贾琏只顾着贪图二姐的美貌,听了贾蓉这一番话,就觉得是个万无一失的好办法,把自己现在正在守孝,还有停妻再娶、严父妒妻这些不妥当的地方,全都抛到脑后了。他哪里知道贾蓉也没安好心呢,平常贾蓉就因为和他姨娘有情,只是因为贾珍在,不能随心所欲。现在要是贾琏娶了二姐,肯定要住在外面,他就可以趁贾琏不在的时候,去鬼混了。贾琏可没想到这些,还向贾蓉道谢说:“好侄儿,你要是真能说成这件事,我买两个绝色的丫头谢你。”说着,就到宁府门口了。贾蓉说:“叔叔进去,向我老娘要出银子来,就交给俞禄吧。我先去给老太太请安。”贾琏笑着点头说:“在老太太跟前可别说我和你是一起来的。”贾蓉说:“知道了。”又凑近贾琏的耳朵说:“今天要是遇到二姨,可别心急,要是闹出事儿来,以后就难办了。”贾琏笑着说:“少胡说,你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于是贾蓉就自己去给贾母请安了。
贾琏进了宁府,早有家人头儿带着家人过来请安,一路簇拥着他到了厅上。贾琏随便问了些话,只是敷衍一下,就打发家人散去,自己往里面走去。原来贾琏和贾珍平常关系亲密,又是兄弟,本来就没有什么要避讳的人,向来都是不用通报就可以进去的。于是走到上房,廊下伺候的老婆子早就打起帘子,让贾琏进去。贾琏进了屋子一看,南边炕上只有尤二姐带着两个丫鬟在做针线活,却不见尤老娘和三姐。贾琏赶忙上前问好。尤二姐含笑让座,自己靠东边排插儿坐下了。贾琏还把上首的位置让给二姐,说了几句见面的客气话,就笑着问:“亲家太太和三妹妹去哪儿了?怎么没看到呢?”尤二姐笑着说:“刚有事到后面去了,很快就回来的。”这时候伺候的丫鬟去倒茶了,没人在跟前,贾琏就不停地拿眼睛瞟二姐。二姐低着头,只是含笑不理他。贾琏又不敢冒冒失失地动手动脚,看到二姐手里拿着一条拴着荷包的绢子摆弄,就搭讪着往自己腰里摸了摸,说:“槟榔荷包也忘记带了,妹妹有槟榔,赏我吃一口吧。”二姐说:“槟榔倒是有,只是我的槟榔从来不给别人吃。”贾琏就笑着想靠近来拿。二姐怕被人看见不雅观,就赶忙一笑,把荷包扔了过来。贾琏接住,把槟榔都倒出来,拣了半块吃剩下的放到嘴里,又把剩下的都揣起来。刚要把荷包亲自送过去,就看到两个丫鬟倒茶回来了。贾琏一边接茶喝茶,一边偷偷地把自己带的一个汉玉九龙佩解下来,拴在手绢上,趁丫鬟回头的时候,又扔了过去。二姐也不去拿,就装作没看见,坐着喝茶。只听到后面一阵帘子响,原来是尤老娘和三姐带着两个小丫鬟从后面走过来了。贾琏给二姐使眼色,让她把东西捡起来,可是尤二姐就像没看见一样,不理会。贾琏不知道二姐是什么意思,心里很着急,只好迎上去和尤老娘、三姐相见。一面又回头看二姐时,只见二姐笑着,像个没事人似的,再看看那手绢,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贾琏这才放心。
然后大家都坐下,说了些闲话。贾琏说:“大嫂子说,前天有一包银子交给亲家太太收起来了,今天因为要还给别人,大哥让我来取。再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事。”尤老娘听了,赶忙让二姐拿钥匙去取银子。贾琏又说:“我也要给亲家太太请安,看看二位妹妹。亲家太太气色倒是挺好的,只是二位妹妹在我们家受委屈了。”尤老娘笑着说:“咱们都是至亲骨肉,说什么受委屈的话。在家里也是住,在这里也是住。不瞒二爷说,我们家里自从先夫去世后,日子过得很艰难,全亏了这里姑爷帮忙。现在姑爷家里有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不能做别的,帮忙看看家,还有什么委屈的呢。”正说着,二姐已经取了银子来,交给尤老娘。尤老娘就递给贾琏。贾琏叫了一个小丫头,让她叫一个老婆子来,吩咐说:“你把这个交给俞禄,让他拿到那边去等我。”老婆子答应着出去了。
只听到院子里是贾蓉的声音在说话。不一会儿贾蓉进来了,给他老娘和姨娘请了安,又对贾琏笑着说:“刚刚老爷还问叔叔呢,说有什么事要使唤叔叔。本来想派人到庙里去叫,我跟老爷说叔叔就来。老爷还吩咐我,在路上遇到叔叔让叔叔快点过去呢。”贾琏听了,赶忙要起身,又听到贾蓉对他老娘说:“那一次我和老太太说的,我父亲要给二姨说的姨父,就和我这叔叔的长相身材差不多呢。老太太说好不好?”一边说着,还悄悄地用手指着贾琏和他二姨努嘴。二姐倒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见三姐似笑非笑、似恼非恼地骂道:“坏透了的小猴儿崽子!没了你娘的话了!多早晚我才撕烂他的嘴呢!”一边说着,就追了过来。贾蓉早就笑着跑出去了,贾琏也笑着告辞出来。走到厅上,又吩咐家人们不许耍钱喝酒等话。又悄悄拜托贾蓉,回去赶紧跟他父亲说。然后就带着俞禄过来,把银子添足,交给他拿去。接着就去给贾赦请安,又去给贾母请安,这些就不多说了。
再说贾蓉看到俞禄跟着贾琏去取银子了,自己没事,就又回到里面,和他两个姨娘调笑了一会儿,才起身。到了晚上回到寺里,见到贾珍就说:“银子已经交给俞禄了。老太太已经大好,现在已经不吃药了。”说完,又趁机把路上贾琏想娶尤二姐做二房的想法说了。还说怎么在外面买房子住,不让凤姐知道,“现在总的来说就是因为子嗣艰难。而且二姨是见过的,亲上加亲,比从别的不知道的人家说亲要好。所以二叔再三求我跟父亲说。”只是没说是自己的主意。贾珍想了想,笑着说:“其实倒也可以。只是不知道你二姨心里愿不愿意。明天你先去和你老娘商量,让你老娘问准了你二姨,再做决定。”于是又教了贾蓉一些话,就走过去把这件事告诉了尤氏。尤氏知道这件事不妥当,所以极力劝阻。可是贾珍主意已定,平常又是习惯顺从他的,而且尤氏和二姐又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不方便多管,所以也只能由着他们去闹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贾蓉果然又进城去见他老娘,把他父亲的意思说了。又添油加醋说了很多,说贾琏这人如何好,现在凤姐身体有病,已经好不了了,先买房子在外面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只要凤姐一死,就把二姨接进去做正室。还说他父亲这时候怎么聘,贾琏那边怎么娶,怎么接老人家去养老,以后三姨也会在那边安排聘亲,说得天花乱坠的,尤老娘哪有不答应的。况且平常全靠贾珍接济,现在又是贾珍做主给聘亲,而且嫁妆不用自己置办,贾琏又是年轻公子,比张华强十倍都不止,于是连忙过来和二姐商量。二姐本来就是水性的人,之前就和姐夫关系不正当,又常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导致后来终身没有依靠,现在看到贾琏对自己有情,又是姐夫给聘嫁,哪有不答应的,就点头同意了。当下回复了贾蓉,贾蓉又回了他父亲。
第二天就派人请贾琏到寺里来,贾珍当面告诉贾琏尤老娘已经答应这件事了。贾琏自然是喜出望外,对贾珍、贾蓉父子感激不尽。于是两人商量着,派人去看房子、打造首饰,给二姐置办嫁妆和新房里要用的床帐等东西。没几天,这些事就都办好了。已经在宁荣街后面二里左右的小花枝巷内买了一所房子,总共二十多间。又买了两个小丫鬟。贾珍还给了一户家人,叫鲍二,夫妻两口子,来伺候二姐过来之后的生活。那鲍二两口子听到有这么好的事儿,哪有不来的呢?又派人把张华父子叫来,逼着他们给尤老娘写退婚书。原来张华的爷爷以前是皇粮庄头,后来去世了。到张华父亲的时候,还担任这个职位,因为和尤老娘的前夫关系好,所以就把张华和尤二姐指腹为婚。后来没想到打官司输了,家产败落,弄得吃穿都成问题,哪里还娶得起媳妇呢。尤老娘又从那家改嫁出来,两家有十几年都没联系了。现在被贾府家人叫来,逼他和二姐退婚,心里虽然不愿意,可是害怕贾珍等人的权势,不敢不答应,只好写了一张退婚文书。尤老娘给了他二十两银子,两家退亲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这里贾琏他们看到事情都办好了,就选了初三这个黄道吉日,准备迎娶二姐过门。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