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太太和休斯太太的客厅里,乔利利侧面了解了这些家族的实力和纠纷,许太太、希尔达太太、麦康纳太太是一个小团体,她们的丈夫主要从事能源相关,集中在核能、太阳能、等离子推进器等领域。休斯家族则是月球最知名的军工家族,巅峰时期让月球叛军威慑整个地球。梁太太同时穿梭于许太太和休斯太太客厅,与人为善,同时跟所有人保持距离,她丈夫从事材料相关。还有一位老妇人,她们都叫她法蒂玛,还没露面,据说她和她丈夫生前参与投资了盖亚飞船母公司。
乔利利和康旋私下八卦,法蒂玛这种纯粹的金融家对于飞船来说毫无意义,既不能影响机器,也无法运用武器,更别提必要的能源和生物研究,金融家对于太空等于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但是法蒂玛却是盖亚飞船的投资人之一,曾经差点在产权上占有飞船。尊重她就是尊重地球过去的金融秩序,即使那种秩序已经完全过时,而且毫无威慑力,也不能随意破坏,这会导致那群人之间无法建立信任关系。
法蒂玛没有公开露面,她唤醒的人柯珥在泳池派对结束后才登场,并带来了远比派对更受欢迎的消遣方式,那就是游戏。乔利利对那个游戏的理解接近互动式电影,人可以选择成为电影里的任意一个角色,亲自参与情节,角色的不同选择指向不同的情节,任何一个角色包含的情节可能性都可以覆盖普通人的一生,据说这个游戏当年在地球上由上千人参与开发了八年,带动了上下游人工智能软硬件的发展,拥有几千万客户群,还遭到无数人公开抵制,他们声称如果人人都沉迷这样的游戏,就没人考虑未来,就没人向往星辰大海。这款游戏不仅包括过去,也设想了未来,甚至收纳了星辰大海,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文明经营游戏,如今被正式带上了飞船。
柯珥派遣一个滑轮小机器人亲自将游戏设备送到乔利利卧室门前,乔利利按照说明简单试玩了一下,立刻理解为什么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太太不参与那帮太太们的社交了,因为游戏太好玩了,远远好过飞船上的生活,可以让地球人心甘情愿一辈子足不出户。因为有了游戏,他们再也不会感到无聊,游戏里的世界比飞船大了无数倍。
游戏世界就是一个人类文明发展史,从智人开始模拟人类历史,演绎地球上各个文明的迁徙交汇,随着历史时间轴的递进,地球之外还可以造访月球、火星、乃至整个太阳系,情节包含了重要历史节点和重大科学发现,玩家选择任意知名角色可参与改变历史,不同的选择会演绎出不同的走向。远古历史模拟主要来自考古资料,无法一一核对。只有星际时代几乎忠实复刻了近几十年的局势。
乔利利通过这个游戏游览了太阳系各大行星,对于她没有去过的地方,只能相信游戏里全是真的,她能借此跟飞船上其他人建立共同的历史记忆。
除了地球城市外,月球基地的经营也是游戏的一大亮点,乔利利发现她对那里完全不陌生,她知道怎么出舱在月球表面行走,尽管她苏醒后并没有接触过任何星球表面。她知道如何进入基地,以及必要的关卡流程是什么,这些细节她从来没有回忆过,没有训练过,也不记得在月球上发生过什么事,却对月球上很多地貌了如指掌。发现自己知道这个隐秘的世界,非但没有给她带来惊喜,反而带来惊吓。
乔利利还通过那个游戏去了火星,发现她对那个红色星球完全陌生,丝毫没有类似月球上那种熟悉的感觉。即便她的记忆不可靠,也至少说明一点,对于如今的她来说,除了地球外,月球是影响了她人格发展的基石。
柯珥虽然不是那个游戏的设计者,只是作为一个维护者为大家提供咨询,却迅速成为游戏世界的大祭司,联结了飞船上的上百个乘客。这个游戏是人类文明电子金字塔,备份了人类文明史,法蒂玛是过去投资金字塔的女法老。据说这个游戏早已先于飞船飞出太阳系。或许在人类灭绝后的某个世纪,来自地球的探测器终于被某个外星生命打捞,这个游戏就成了人类文明的纪念碑。
除了柯珥外,法蒂玛还唤醒了埃里希阿尔布莱希特,他立马去医院找上了苏林礼,并拉上潘晓辉去餐厅附近的酒吧聊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埃里希颇有巫师气质,他的专业也接近巫术,自称幻觉设计师,据他在酒吧闲谈,苏林礼只是把活人记忆移到另一个活人大脑里,潘晓辉只是将活人记忆暂时存储在电子神经元里。这些做法都过于保守了,既然人类记忆不再忠于肉体,不妨大胆一点,把记忆、幻觉、梦境一起整合成思想游戏。
“记忆不仅可以保存、更改,删除、还可以无中生有,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控制记忆、幻觉、梦境,用来丰富我们的游戏元素。”埃里希说,他打着手势,像在讲述神秘故事,“当然了,如果一个人的大脑不受理智的束缚,同样可以做到这些。”
“这恐怕会给一个正常人带来精神混乱,一旦允许这种技术在自己身上开展,人就恐怕再也不信任自己了。”潘晓辉说,他正襟危坐,既不信任埃里希,也不信任苏林礼,但又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水平远在自己之上,只有他们对他的研究感兴趣。
“你这项技术等于将精神病合法化。”苏林礼直言,“属于名副其实的精神污染。”
“没错。”埃里希说,语气不乏赞赏,“谁说疯狂不是必要的呢,人们玩游戏也是在寻找一种疯狂体验,不过还需要浪费大把时间,并且保持安全距离。记忆虚构就不需要,一个二十岁的人完全可以相信自己活了五十年,经历过自己没有经历的人生体验,而且完全信以为真。确切的说,这是一项心想事成的技术。这就是我想做的游戏。”
“这种技术在地球上也被抵制了,完全可以应用于诈骗,一个没有杀过人的人也会误以为自己杀了人而去自首。”潘晓辉说,“飞船上自从复活了穆勒太太之后,所有以前不被允许的技术都突然复活了,这很危险。”
“我认为记忆捏造风险太大,和那个普通人一生不可穷尽的游戏一样接近电子巫术。我们捏造肉体只是为了战胜衰老和死亡,但是捏造记忆就等同于精神自杀。”苏林礼说,“我们要是满足自我欺骗,就不该离开太阳系。”
“那么还有更温和一点的方案,制造梦境,这是最安全的精神体验,无需担心污染现实记忆,还可以作为精神疗愈服务于苏醒乘客。”埃里希说,“为了让人们抵达端顶星之前不发疯,必须提供足够的精神养料。思想游戏是必要的。”
“你能提供的服务对于大部分乘客来说不是必需品,而且技术尚不成熟,没人会花钱给你做人体实验。”苏林礼说,“乘客只有两千名,你找不到花钱的志愿者。”
“你的长生不老手术也不是必需品,而且不长久,克隆体过期后还要继续复制克隆体,更换身体听上去太麻烦了,非常不环保。对于法蒂玛来说,她宁愿推动那项还不够成熟的技术,亲自成为实验受体,移植交换长寿基因恢复青春,这样的冒险更值得。”埃里希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肉体容易消逝,只有精神是永恒的,优秀的现代游戏应当深入探讨人的精神世界。”
潘晓辉和苏林礼都不说话,埃里希笑眯眯观察他们的脸色,见他们两个被自己惊到,他颇为得意,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酒,扬长而去。
“太可怕了,简直是潘德拉魔盒。”潘晓辉说,“我们现在不应该想着怎么永生怎么打发精神无聊,而是经营飞船资源,保证两千多人抵达端顶星后不必面临资源短缺。”
“那你就要去问问你们周先生,为什么他要把法蒂玛和她的仆从唤醒。”苏林礼说,“我不敢想他说的那个基因移植交换,基因捐献非常复杂非常浪费,一定会触犯其他正常乘客的利益,如果他们以后需要我协助,我可能会拒绝,我不想继续被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