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长街,寂静空濛。
尉离晦和一群伙伴躲在巷口,见一乘小轿出了对街角门,都探出头去。
“尉离晦,快看,那就是你未婚妻!”
轿帘掀起一角,露出少女粉团子样的半边脸颊,簇拥在白狐软毛裘脖中,雪肌晶莹,猫儿眼似映了炉光,欢喜仰着头,胭脂色的饱满唇瓣微张,调皮地想接住翩落雪花。
尉离晦缩回脑袋,转身贴紧墙壁,心跳“咚咚”地像要将石墙砸出一个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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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佳节,灯会如春。
少男少女戴上面具在街巷间扮妆嬉闹,按大颂习俗,男子或女子都可以挑自己中意之人,若是对方愿意,便摘下面具一起游园。
尉离晦在人群中锁定一个戴着凶悍火神面具的邪神少女,她腰间和手腕都是铃铛,头簪剑钗,霸气飒然,与扮狐妖、花妖的一众娇美女子截然不同。
他挡到她面前,二话不说拖起她的手就跑,穿过喧闹人群,穿过舞动游龙,他带她来到洛水桥畔,抬手想摘下她的面具。
少女胸膛微微起伏,一手摁住面具不让他摘,一双晶亮的猫儿眼盯着他,调皮问:“你牵错人了怎么办?”
他摘面具的手顺势落在她纤软手指上,喉结滚动,低声却斩钉截铁道:“不会认错。”
她颈项的弧度,她仰头的姿势,她眼尾的波线,都在他梦中细细重复过好多好多遍。
少女松开手,他轻轻摘下面具来。
身畔再无水光月色,只剩她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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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离晦!下聘啦!”
尉离晦眼前闪过红色聘书,红木妆箱,红缎裹筐,还有红绸捆着大雁,活生生的扑腾翅膀。
少女在屏风后探出头来,眉眼如三月春水,涟漪轻漾,碎了一池柳绿桃红的影波。
一队队人在府中进出忙碌,饰新房,备车马,布园子,红灯笼一串串挂上廊,大红喜烛一支支摆上台,备请帖,选菜肴,排征仪。
终于到迎亲那一日,鞭炮炸出喜花,花轿接回梦中人。
回到疏林旁,尉离晦睁开眼,黑夜依旧,河水缓流。
再一瞬,二人身下已是软床宽榻,薄帐烟纱,鸳鸯金钩帘外燃着红彤彤的龙凤喜烛。
阿妩着红盖头,静静坐在床畔。
尉离晦伸出一只手,捏住她下颌前晃晃悠悠的盖头珠帘。
阿妩还怕他仍然不入戏,直到看见他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才稍稍放心,又骤然莫名紧张。
她咽下一口唾沫,润润干涩的嗓子,轻声问:“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那手指一翻转,缀珠红盖头“簌簌”落下。
阿妩微扬下颌,对上尉离晦凑近的脸。
他也在看她,目光已去了戒备和生疏,黑浓的真气散开,原来他的瞳孔是棕琥珀色,晶莹透亮,像一潭镜水,映出灵魂深处燃起的幽火,闪着欢愉与紧张。
阿妩与他对视片刻,见他一动不动,忍不住嗤一笑,“傻子。”
看来他不知道。
也是,一个修道捉妖的人,哪会洞房。
她跪坐到榻上,小心翼翼伸出手,扶上尉离晦宽肩,再缓缓凑近,近到呼吸交错,心跳声乱撞。
她一鼓作气一闭眼,蜻蜓点水般在他薄唇上一啄,再迅速退回来。
手心出了汗,明明看人家做那么简单,怎么实施起来那么难!
忽眼前一团阴影压过来,还没等她反应,尉离晦已经学她模样,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阿妩愣怔片刻,他又笨拙地啄了一口。
阿妩忍不住笑了,这小子难道只能她来教吗?
正笑着,见尉离晦一瞬不瞬盯着她笑魇,突然又凑近了,一个加重力道的吻落到她嘴角梨涡上,温柔深沉,贴上了便轻轻摩挲着不松开。
阿妩手撑在他胸膛上,他的唇柔软微凉,呼吸粗粝,带着她的呼吸也略急促起来。
那唇来回几下,似本能一般又探索到她的软唇上,比上次要汹涌,揉磨着,带上狂热的攫取之意。
阿妩身子发软,手下意识攀上他颈项,“尉离……”
刚一开口,便被趁虚而入,堵住了她的话。
喜烛“砰”炸起一簇小灯花。
待二人分开,阿妩已经气喘吁吁。
她两腮比水粉还嫣红,眼里亮晶晶藏了椴蜜一般,眸光又黏又甜。
“尉离晦。”她轻声喊他,“你有小名吗?如果你是我夫君,我怎么唤你?”
尉离晦犹豫着吐出两个字,“小宝。”
阿妩又忍不住笑了,小宝,大概是他孩提时代的事。
“你娘唤你的乳名?”
“是。”
“那她现在唤你什么?”总不能孩子大了也叫小宝吧,该有个正式的小名或者表字吧?
尉离晦眸色旋又变黑,似墨晕染开一般深不见底,眉头锁得极紧,脸颊肌肉都因为痛苦轻轻颤抖起来。
阿妩深吸一口气,洞房花烛的,她提这些干什么?
她跪直身体,胳膊勾过他的脖子,将他搂在自己胸口,用神元罩住他的生魂,悄无声息地将刚才这一段问话从他感知中抹掉。
忽察觉不对劲,他的忆识树……下头是空的,没有根!
他的少时记忆被人取掉了?或是自己遗失了?
留下的空洞只有深不见底的风,阴冷、孤寂、无边无际的消沉与绝望。
就算这样,他也执拗地在满地砂砾的荒芜中留下了“小宝”两个字。
阿妩感受到他的痛苦,心疼地哄小孩儿一般柔声道:“尉离晦尉离晦,不要执着过去,往后我陪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