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反应倒让马基一惊，连下楼梯的步子都慢了一拍，怀疑自己哪里出错。

“难道马基说得有问题么？”达米恩义正辞严，立刻主动替他的大哥辩白，“那家伙不过是一个帮我们干了几次活儿的下人而已。”

“——等等，”他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两道和艾玛如出一辙的细长嘴角一撅，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妹妹，瞳孔微缩，泛起一阵让艾玛直觉恶心的诡异幽光。

“他确定只是干了几次‘活’么？他有没有“格外热心”地‘干’些别的东西？比如，艾玛，我的好妹妹，麻烦你告诉我，他有没有趁我们不注意爬上我们家的哪张床？”

“达米恩！”艾玛终于抑制不住了。她声嘶力竭地咆哮了一声，气冲上头，抓起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朝他猛扔过去。

达米恩噌地一下推开椅子站起，灵敏地闪身一躲。那东西擦着他的耳朵飞过，砸在他身后的壁橱上，一阵猛烈震颤，顿时又有许多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噼里啪啦地从壁橱上掉下来。这剧烈的响动甚至惊扰到屋外的鸡鸭牛羊，让它们也都跟着哞哞嘎嘎地乱叫了起来。

“达米恩！”第二声呵斥来自他的大哥马基，声量并不大，但那异样短促低沉的语调和他乍然紧绷的面色足以说明一切。与此同时，父亲洛朗也将那双阴沉如水的眼眸转向了他。

达米恩意识到自己的玩笑确实有些过头了。于是，他还没来得及为了成功躲避妹妹的报复而欢呼雀跃，就不得不悻悻地耷拉下嘴巴，收敛起嬉笑的神色，一声不吭地佯装专注于眼前的食物。

“他确实只是一个下人。”沉默片刻之后，马基望向自己的妹妹，语调沉稳，目光深邃，仿佛是要强调一般，过了半晌，他又慢慢地重复道，“只是一个下人。”

艾玛双唇紧抿，默不作声。一丝红晕爬上她的脸庞。她没法否认……

但没待妹妹作答，马基又转头去，看向自己的弟弟，“但嘲笑一个下人，并不会让你自己显得光彩，更不用说污蔑了，达米恩。”

听闻此言，艾玛眸光微动，达米恩也抬起刚刚被食物撑得鼓鼓的双腮，一脸愕然地望向自己的大哥。

“你什么意思，马基，你认为——”

“没错，我认为那个叫黎恩的小子——他是叫这个名字吧？我认为他不可能叛变投敌。”

“而且，我也认为他并没有做错，大体而言。”

“他制止了一场暴行，挽救了一个无辜的老人的生命。”

“就是，”艾玛听闻大哥如此说道，先前紧张局促的神色大为舒缓，“明明过分的是那些兽人才对，那些可恶的兽人。”

“所以，”她仰起脑袋，满心期待地望向自己的兄长，“那些传言也都是假的了，他们说，男爵……”

想起那些在兵营里听到的那些揣测，艾玛不寒而栗——断言黎恩已遭不测的，并不只有她的二哥达米恩一人。虽然那些人是在完全不同的心情下说出这个传闻，但那并不能减轻这个传闻本身的恐怖。

“总之，”她顿了顿，继续充满希望地望向自己的兄长，“黎恩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大哥？”

但马基却眸光微沉，并没有立即给予回应。片刻之后，他才面色凝重地低低叹了口气。

“的确，”他面色严峻地看向自己的妹妹，“那个农奴，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做的是一件十分正确的事情，而且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件高尚的义举。”

“但是，”他阴郁的眼神让艾玛刚刚有些雀跃的心情立刻跌落下来，“艾玛啊。”

他又是一声低沉的叹息。

“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世界。要想在这个世界生存，人们并不是只做正确的事情就可以的，还必须学会审时度势。”

“你什么意思……”望着兄长那十分复杂的神色，艾玛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浓烈的不祥预感，“大哥？”

“那个农奴做了从他的角度来看正确的事情，却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场合。因此，男爵大人也有正确的事情必须要做。”

“他为了维护那个老人和兽人斗殴，但矛盾并没有仅仅局限于他和那两个兽人之间。其结果是整个营地的人类士兵都被煽动起来和兽人对抗。如果不是男爵大人处置及时，险些造成兵变。”

“艾玛，你是一个女孩子，不懂得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不，我懂！”艾玛抬起一只手，打断哥哥的发言。

“可是，”她轻咬下唇，“领主不是已经表过态了么？他不是已经表示既往不咎，不会惩处任何一个参与那次事件的人类士兵了么。不仅如此，他还特别嘱咐拉波尔老爷爷好好休息养伤，责令兽人们不许再打扰他——”

“那只不过是为了缓和矛盾、稳定局势，所暂时采取的必要措施罢了。情急之下，不得不做出妥协。”

“什么？”

“况且，从很大程度上来说，男爵大人也并没有食言。几乎整个营地的士兵都参与了那场暴乱，可现在他们不是平安无事么？”

“可是黎恩——”

“黎恩就是那个特例。他是这场暴乱的根源，是他挑起了这场人类和兽人的纷争，险些将整个营地撕成两半，如果黑狼男爵趁这个时候大举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从男爵的立场来看，其他参与动乱的士兵可以放过，但教唆者、挑动者必须予以严厉处罚，以儆效尤。他必须让所有人明白，刻意制造分裂，以及煽动众人违背命令、犯上作乱的下场！以杜绝此类事件的再度发生。”

“黎恩才没有煽动暴乱，他只是——”

“抱歉，在领主的角度来看，就是如此。”

“总之，那个农奴必须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