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大名都还没有的少主,怕是江湖上头一个吧?”
孟白尧不以为然地道:“你也太小瞧江湖了,我当少主那会儿,也没大名,我义父一直叫我小名,直接十三岁放我出去闯荡江湖,才给我取了个大名。”
“你还有小名?”
“有,叫狗剩。孟白尧这个名字,也是孟楼主嫌他资质一般,烂泥扶不上墙,觉得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才给他取名叫白尧。”林月恒毫不留情地揭了他的老底。
如此真相,笑得裴云前仰后合。
孟白尧倒是浑然不在意,鼻子一哼,道:
“那是义父看走了眼,我不过是大器晚成罢了,我的功夫已经比当初义父还高了,若是资质不好,哪能练成现在这样?”
林月恒也一哼哼。
“你看看人家清王。”
“清王资质也不差。”孟白尧说得煞有介事。
“啧,大言不惭。”
了尘道长也送了个信令,不过这个信令与他二人的不同,是一个小吊坠,非金非玉,比金玉都轻些,却又坚硬无比。造型颇为别致,两指长宽,系在一根红绳上,直接挂在了她脖子上。
裴云也没问这是什么,只当是个首饰,随手塞进了她的小衣里。
了尘道长嘱咐道:“此物天下只此一件,一定保管好了。”
裴云这才明白这不是件常物,点头应下。
宴席庞伯逸和顾濂也有份,不过是在别院里另开一桌,不让他们上山。
两兄弟头一次同桌吃饭,吃得却是裴云与陆棠清女儿的满月酒。
顾濂颇为伤怀,一杯接一杯饮个不停。
庞伯逸按下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陪他饮了,问他:
“你当真这般喜欢芸娘?”
顾濂苦笑一声。
“你不懂。你怎会懂?”
庞伯逸道:“我确是不懂,但我也知道,芸娘也的确是个好姑娘。若我是你,怕也是会喜欢她的。”
顾濂这才认真看了他一眼。
“你可曾怨恨过我?”他问。
庞伯逸摇摇头。
“与你无关,是他。”
顾濂一阵默然。
他知道他说的“他”是他们的爹,也明白他不想喊他作爹。
“你是被他连累的。”庞伯逸道。
他自打被送进风月楼,就注定是乱臣贼子。
而顾濂,却是在裴阁老的教导下长大的忠臣良相,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
若非顾太尉是风月楼的人,顾濂的前途必将不可限量。
顾濂却摇摇头道:“父子之间,有何连累不连累?不过是命中注定罢了。”
命中注定,他不能成为忠臣良相,为百姓谋福祉命中注定,他与芸娘终究有缘无分。
“是啊,命中注定。”庞伯逸叹道。
从出生就被选好的路,可不就是命中注定么?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饮酒,无言之中,却多了一份惺惺相惜。
两人虽名为阶下囚,日子却过得像是坐上宾。
陆棠清的人并未苛待他们,除了不能自由行动之外,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这回糖包的满月酒,他们这一桌也同样丰盛,只是,顾濂却食之无味。
“也不知芸娘的女儿,生得是个什么模样?”他喃喃自语道。
庞伯逸闻言一笑。
“才刚出生的娃娃,能看出什么模样来?等她再大几年,兴许也能出落得与芸娘一般。”
顾濂道:“芸娘打小便生得好,满村的女娃就数她最漂亮,男孩们总缠着她玩,芸娘胆小,好几回吓哭了跑回家去。”
又忽而一笑,对庞伯逸道:
“我小时候还为她打过架呢,不止一回。只是她不知道,我也不敢告诉她,骗她那些伤是我自己在山上玩摔的。”
庞伯逸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渴慕的神色。
他打小在暗房里长大,每日见着的只有严厉的夫子,成天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功课做不好就要挨罚,童年的时光连阳光都没见过几回,更没有什么快乐可言。
顾濂一说起芸娘,便说个没完,许是骨子里亲近,竟然借着酒意把与芸娘从小到大的那些趣事都与庞伯逸说了。
庞伯逸认真地听着,发现顾濂对芸娘真是爱到了骨子里。
他记得从小到大答应过她的每一件事,记得她第一个生辰给她送寿礼,即便送不出去的那几年,也都有悄悄备着。
他还一直记着芸娘小时候对他的期许:
若不能治国平天下,便修身齐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也谨小慎微,兢兢业业,为忠臣,为清官,不敢有所懈怠。
却不成想,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我平生最大的志愿,便是剿灭风月楼。”
酒酣处,庞伯逸也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那里是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笼。我若是无知无识,本也可似杀手妓子般为其棋子,任其摆布一生。可他们却偏偏让我习文断字,让我读书,让我从书中看到了天地的广阔,知道了世上有善恶之分。”
“他们让我学先贤之道,却让我逆行恶事。我恨透了风月楼,但更恨他。”
他这话说得风清云淡,没有一丝一毫地歇斯底里,听在耳里,却让2人心有戚戚,徒生一阵凄凉。
顾濂无法恨生养自己的亲爹。他曾是他的严父,是他的榜样,是他从心底尊敬的人。
甚至事到如今,他仍在心底偷偷为他辩解。
或许,他投靠风月楼,舍弃长兄,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却也忍不住会想,若他不是风月楼的人,而是世人眼中的清官良臣,如裴阁老一般得皇上的信任与依仗,会否芸娘便不会被清王夺去,成为他的妻,她的女儿也是自己的骨肉,是他与芸娘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