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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白色工厂,
午后,
不知睡了多久,终于醒了过来。
这是个安静的下午,太阳光从望不到顶的天花板上洒下来,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草木的味道。
并没有很热的感觉,我坐在机械臂下犹如罗马柱一样排列的影子里。
动了动身体,肌肤与衣物接触部分的汗液开始风干。
睡醒了......吗。
“轰隆隆......”像是大脑里有小人在一根根地把我的神经拉回来似的,我缓缓倚着一架和我差不多高的操作仪器站了起来。
今天穿的白色连衣长裙,长度也只是刚盖过膝盖。
工厂的散热风扇吹来阵阵不冷不热的风,裙子摇来摇去。
我看着裙子在两腿之间晃着,光线交错中,裙子的起伏里有腿的轮廓,腿的中间没有尽头,
向上一直链接到我看不到的部分,比如我的脸。
有东西在我体内缓缓运作着,从肚子中间,有的向上,有的向下,然后在下面的上来,在上面的下去,听起来很吵,有很多。
上去再下来,下去再上来。
我身体里大概全是蚂蚁在工作吧,那些都是它们窸窸窣窣交流的声音。
黑色的内部,因为我的身体里没有灯,但或许那些蚂蚁会自己打灯,这样就又能看清路,也能看清正在与自己交流的对象。
它们或许就在这筑巢了,再也不走了?或是我被它们搭建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宽,越来越亮,身体里全是它们运行的通路,它们产的子,或者是排泄物,它们的王国。
手不由得感到一阵阵的肿胀,又不自主地开始抽动,随着刚才的路线导向全身,都变得恐惧起来。
就在我快要沉浸于那种不适感时,出于急救地深吸了一口气。
或许你有玩过水,像是把沉在水底的泥沙一口气全搅动起来,我极力地捕捉着空气中那些可以让我活下来的颗粒介质,那些有形体的东西。它们可以促使我再度从意识的海洋中重新组织出泡沫的身躯。
说到底,就算身体里真的有很多蚂蚁,我也会很开心的,巴不得邀请它们全家都住进来。
“诺艾——诺艾——”
有人在呼喊着
谁的名字
还有啪嗒啪嗒的声音,是脚踩在地板上清脆的声响。
“院长在叫你哦”
一个跟我同等大小、穿着同样裙子的家伙出现在我身旁。
“你是不舒服吗?”
‘嗯......’
她是一个橘色头发的小孩,绿色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虽然我并没有太多对她的印象,但她是我的朋友。
‘刚刚做了不好的梦。’
“哦,是吗。”她直接拉起我的手,把我往工厂(这个空间)的尽头拽过去。
“梦到了什么?”
‘......’
‘可怕的东西’
我抬头看着移动的天顶,好像长着植物,上面有着我无法理解的复杂图形,我也只是这么看着,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是什么呀?”
‘我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大家都死了,的意思吗?”她勇敢地说出那个字眼,但也只是能说出来而已。
‘也许是。’
“那,妈妈还在吗?”
‘不在了。’
“......“
“院长呢?”
‘也没有了。’
“......“
“霓娜呢?”
‘早就没了。’
“那我......呢?”
‘说过了,都没有了!空得吓人!’
橘发小孩突然怔了一下,接着鼻子和眼睛变得通红,五官紧缩在一起。她拉着我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嘴里说着不要,脚下加快了步伐。趔趄着,一边的胳膊不停地擦着涌出的眼泪。
头发在风中跳跃,像橙色的宝石,或者是水花。我开始有点后悔编出这个梦吓唬她。
逐渐走近了,那个叫院长的高大男人,在他之下是很多舞动的白色小点,是和我穿着一样衣服的人。
我看向高高的院长,而他在注视着我身边带我来的橘色朋友。
“怎么了?”院长问。
‘你怎么了?’我问她。
“我不想......死掉......”
“你又吓唬她了,是不是?”院长这次向我问。
‘才没有......’
院长只是快速地朝我看了一眼,便俯下身子去将橘色小孩拎着抱起来,让她围着院长的脖子,环抱着他。
院长金灿灿的头发,像是倒吊的绿箩,向上翻着的部分也很有趣,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我在他面前假装哭过一次,让他把我抱起来,我在那时摸了摸他头发尖尖的部分,有一点扎手,像是草地上的小草,有一点硬。
‘因为是事实......!’
我扭头不去看他们,而是去眺望这个巨大的工厂,大家集结在入口处,都在等待着什么,或是在相互聊天,或是像我刚刚那样,只是换了个地方发呆。
“不哭、不哭了,不会死的。”
院长轻抚着小孩的后脑,直到后背,身体微微地摇晃,让她慢慢镇定了下来。
一定是因为院长的手很大,才能让她这么快地安稳下来,要是一般的时候,她一定会一边撒娇一边让妈妈抱起来,总是让大家忙得团团转。
院长抱着她,面对我们开始讲话。张开嘴有一股植物的清香。
“今天也是愉快的一天。”
“我们学习了地球的构造,以及大气的主要成分。”
“午饭后,带领大家看了我们机构拍的纪录片《自然之吻》,我们一起做了各种各样植物的剪纸,大家做得都非常棒。”
“下午的自由活动,不知道大家玩得如何呢,有受伤或者身体不舒服的话,请一定要和我或者义工哥哥说出来哦,大家要互帮互助,这样才能共同解决问题。”
昨天也是一样的话,唯独这点我记得很清晰。
义工几乎隐藏在门口,实在是难以注意到他,但他貌似比院长还要高,长着比院长还要长的绿色卷发,和院长一样的白色长袍。
这些都不重要。
他耳朵上那对金色耳坠,我是真的很喜欢,但他头发实在太长了,那个金色的只能若隐若现在丛中,偶尔还能听到那里发出的清脆声响,像风铃一样动听。
“参加今日评估的小朋友,现在可以举手了。”
少于半数的人举起了手,举起手的人随着义工去了别的地方。
因为我从第一次开始就不喜欢举手的感觉,于是连这评估要做什么事都不知道,也没有接着参与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