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大限已至,故在临终之际留下圣旨,朕生平有九子,战场折去三子,病去两子,夭折一子,暴毙一子,如今也只剩下四子顾昀与长子顾砚,四子顾昀德才兼备,长子顾砚素有谋略,朕左右思量,仍旧无法取舍,可念如今时日无多,立君之事无可避免,便忍痛舍长子顾砚立四子顾昀为新君,顾砚封长青王,赐封地岭沂,朕驾崩之后,顾砚即刻赶往封地,永世不得回京,钦此!”
圣旨一下,举目皆惊,众人都以为陛下会立太子为新君,却不曾想竟立了四皇子顾昀为新皇,他们跪拜在地上,眸光有意无意的向着顾砚的方向看去,只看见顾砚此刻的脸色十分难看,并且人也像是愣在了原地。
这也实是顾昀没有想到的结果,他片刻后才起身接了圣旨。
圣旨中如今明明白白的写着立他为新君,即便是顾砚再不甘心也只能俯首跪拜。
顾昀当上皇帝之后,只整日除了处理朝事之外几乎再也没有什么别的生活,朝中的众位官员见他迟迟不立后,后宫也没有任何妃子,便有人大胆上折子劝他立后纳妃,那些折子只要见了他就会通通扔进火折子里去。
眼见又到了冬日,上朝前侍奉的公公想要给他披上一件斗篷,只拿了今年新进贡的一件貂皮斗篷上前来,顾昀净了手,眸光在斗篷上顿了许久,才转过身拿起他经常穿的那件黑色斗篷出来。
上面的皮毛还是一样的黑的发亮,看到它他似乎还能想起阮枝穿上它时微微浅笑的模样,如今物是人非,算算时日,她却已经去了数年。
他一直记得在去往雪山的途中,她跟他说的那一番话,她说希望他以后能够做个好皇帝,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算不算得上是位好皇帝,却愿意一直尽力去做。
公公见顾昀竟然又披着那件斗篷走了,只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他伺候了顾昀这样久,虽然并不如十六首领那般懂陛下,却也知晓陛下迟迟不立后不纳妃应当是心里有了人,他自七岁便做了阉人,如今已经做了二十载,曾经也在先帝面前侍奉过,见惯了宫中人的趋炎附势,曲意逢迎,像顾昀这样从不奢靡欢淫,一心为了百姓着想的帝王还是第一次见。
就连先帝在世时,都无法做到这般清心寡欲,有时他不由在想,那女子究竟是何种模样,能够让陛下做到如此地步,多年来还难以忘怀。
处理完朝事之后,顾昀准备一路走回御书房,此刻天上已经飘了雪,地上格外湿滑,转过木石回廊,一个淡淡的影子拿着扫把在地上认真清扫着雪。
随着顾昀一步步走近,这宫女似乎也感受到了随之而来的威压,只贴着身后的宫墙跪了下去。
本就是下雪天,她的手经过数日以来的劳作早已经干裂流出血来,肿了又消,消了又肿,竟是没有完好的时候。
望着眼前自己的手,她的眸子不由酸涩起来,她是宫中最卑微的宫女,平日里便因为性子木讷受另外一些宫女的欺负,今日下着这样大的雪,她本应该待在房中烤火,却被同房的一位有些身份的宫女赶出来扫雪。
尽管她们宫女住的屋子低矮,被子也不暖和,但屋中烧着取暖的炭火,还是比外面不知好了多少。
她本以为尽快扫完能够尽快回去,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皇上。
即便是她从未真正的见过当今陛下的面容,却能够准确的认出在他身边伺候的荣德公公。
离得远远的,她便看见了荣德公公涂的白白的那张脸,所以便早早的跪在了地上,不敢去看路过的贵人一眼。
或许是因为今日的宫道太过荒凉,顾昀在初看见那跪在墙角影子的时候便是一怔。
他并非是十分苛刻的帝王,因为知晓今日有大雪,便早已经下令让宫人们没有要事不用出来,所以才初见到还有宫女衣着单薄的在外扫雪时,心中略微有些诧异。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了那双扶着扫把的手上,见那手肿的厉害,上面还有许多结了痂的伤疤,便不由的想到了在雪山中,他的手生了冻疮时的滋味,那是他第一次知晓原来天气太冷,连人的手都会被冻伤。
手的主人身子瘦弱,梳着宫女常见的发髻,头垂的很低,让他看不清面容。
可即使看不清面容,他也能感受到她的身子因为寒冷在不停的颤栗。
他走至她身前越过她便要离开,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了阮枝的脸,若是她还在,便定然已经是皇后了。
顾昀不由的想,若是她见到这样的场景会如何,定然会让这宫女尽快回去,并且会送上一瓶冻伤药给她。
思及此,他的步子再也迈不动,只停了下来。
旁边的公公不明所以,只望着他沉思的神情试探出声道:“陛下。”
顾昀转身回去停在了跪地的宫女面前:“你是哪个宫的宫女,为何大雪天还在此处扫雪?”
她没有想到皇帝会停下来,也没有想到他会开口问话,只得把头低的更低了,十分谨慎的答道:“奴婢是浣衣局的,今日是替屋中病了的一位姐姐过来扫雪。”
此话一出,顾昀的心中便已经明白了个大概,面前的宫女定是被人推出来干活的,她的身份低,定然不敢反抗。
望见她一直紧紧低着头,他只道:“抬起头来说话。”
跪着的人身子不由的颤了颤,随即才抬起了头。
一张十分清秀的脸,眸中带着惊恐不安之色,顾昀望着她,只心中突然浮现出另一张脸来,或许的确是有那么几分相像。
他心中一时生了恻隐之心,只道:“回去吧,今日的雪便不必扫了。”
转身看向身旁的公公,顾昀只道:“让人送些冻伤药给她。”
公公心中惊奇,到底还是应了一声:“是。”
顾昀回到御书房,屋中早已经点了炉子,熏烤的整个屋子都十分暖和。
他拿起桌上的水壶给倒了一杯茶,随即坐在了书案旁。
正欲伸手去拿书,岂料腰间的香囊掉了下来,他用手握住,拿到眼前望了片刻,这香囊是他生母给他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
打开之后,除了一些香料之外,他竟然还在里面发现了一张折起来的纸,纸张已经泛黄,不知是何时放进去的了,他伸手打开,只见上面画了一个长得格外奇怪的小人,旁边还做了标注:顾昀。
顾昀愣了许久,才把其捏在了手心里放了回去,他迈步走到对着窗户的一面墙上,对着画像中的人道:“你何时放进去的,竟然这么久,才让我发现。”
画像中的女子浅笑着,只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他把头缓缓的抵在画像上,像是与之面对面一般闭上了眼睛,自眼角流出了泪来。
最相忆,曾几何时花蝶续,何处相思别来苦?莫殊途,曾记否,一支和月夜,半盏离人愁。
夜梦归序,离愁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