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会坚持原则。”朱莉娅认真地说，“这一点真让我意外。”

陈俞瞬间有种落进了陷阱的感觉。

“我想既然如此，你一定有你的理由。至少情况不像你向市长说的那样。”朱莉娅的声音突然充满了疑惑，“俞，长生项目目前还是没一点进展吗？”

“至少从达到伦理委员会的标准来说没什么进展，但跟市长谈时，我很矛盾，一直很矛盾。市长这么坚持，这让我产生了一些动摇，最后一个声音告诉我，我应该试一试。或许在动力之下，一不小心就找到那把我们一直在找的钥匙。”

“所以，你现在是动力满满啊。”朱莉娅的声音笑起来，“这是权力给予的动力。”

“还有什么事吗？”陈俞想结束这个话题。

“就是提醒你市长等会要视频看狗狗。他今天不会来，因为公务繁忙。”

“那你好好协助市长为人民服务。再见。”

陈俞走出由板砖构成的走廊，走进两边是玻璃墙的长廊。

玻璃墙后面各种高精密仪器闪闪发光。各式实验台上摆着五花八门的器皿，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液体，就像巫师们的魔法药水。穿着白色实验制服的工作人员带着庄严的神色，就如戴着一张张“神圣面具”在仪器前注视和笔划，在器皿之间舞弄和思索。

陈俞走进了长生项目实验室，直奔菲尼克斯的实验台，菲尼克斯还没来。

“今天有什么发现吗？”尽管心知肚明，他还是向走来的唐娜莉提出了问题。

“如果有的话，”唐娜莉回答，“这里就不会这么安静了。”

“三年多了，我们一直停滞不前，就像我们要永远止步于此。”

沉默了会，唐娜莉说：“你说的对，陈博士，我们应该从别处寻找。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开始”

陈俞眉梢不由扬了一下，盯着唐娜莉的脸。唐娜莉淡然自若，仿佛她刚才的回答不是为了迎合他，而是发于内心的想法。

“最意想不到的地方？”陈俞走近一步问。

“当年人们在寻找高效的基因编辑蛋白的路上曲折了多年，却意外发现这样的蛋白就存在于人类致病菌——化脓链球菌中。”

化脓链球菌。唐娜莉的这番话，如同打火燧石，瞬间引燃了陈俞的思绪。他眼前一亮，有种豁然开悟的感觉。

他匆匆来到小鼠屋，目光一下子落在最下面一层的小鼠笼上，然后他走过去，蹲下身来，仔细察看着笼内一只只瘦骨嶙峋，犹如一团团死物的小鼠。它们几近枯竭的耳朵上钉着一个个小标牌。

小标牌上的两组数字，分别是它们的实验编号和出生日期。陈俞沿着笼架慢慢移动着，发现有小鼠头埋着太深，将小标牌也埋进了身体里，便打开笼盖，伸出手去，轻碰了一下小鼠。小鼠缓慢着动了动身体，头稍稍抬起了一些，于是耳朵上的小标牌映进了陈俞的眼睛。

上面的数字显示这只小鼠今天正好满28月。

按到规定，满28月龄的小鼠必须停止注射长生药剂，待其自然死去。陈俞突然发现旁边的一只小鼠像是死了，皱皱褶褶地缩在角落里。他伸过手去，抓住那只小鼠。小鼠的身体极其脆弱，仿佛稍用点劲，这小小的身体就会碎掉，化作齑粉从指缝里流泻出去，落在唐娜莉伸过来的白色托盘里。

陈俞没有立即把小鼠放在托盘上，而是托举到眼前，仔细看着小鼠。药物导致的报复性衰老让小鼠畸变得犹如一个树瘤，就像极其衰老的人类，骨骸尽现，仿佛碳化的朽木。

忽然，陈俞的内心涌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滋味，仿佛自幽暗之海涌来的层层浪涛。过了一会，他小心地把小鼠放进了托盘上。唐娜莉不动声色，将一张白布拉过来，盖住了小鼠小小的身体。

那小小的身体在托盘中间凸起，仿佛一座小小的丘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