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明白吗，医生？”在长久的缄默中，对方终于率先开口：“我梦见了一朵花，她娇艳欲滴，其华灼灼，她的美能让人在瞬间就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因为那种美是自然与人力都无法造就的。”

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当我醒来时，这朵花却出现在我手里。”说这句话时，男人的神态变得庄重而肃穆，如同宣告千年王国的最终判决。

之后他不再管我，自顾自地讲述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时常在梦中进入一座名为海伯恩的城市，海伯恩大约正处于第一次工业革命阶段，有着灰蓝的天空，沿着街道排布的二层小楼以及黄铜制成的蒸汽机械。

在色调灰冷却又有着浓郁色彩和油画般质感的海伯恩，他扮演的只是一个出自市民家庭的平凡学生。

唯一的不凡，是他拥有海伯恩大公之女，伊丽莎白·海伯恩的友谊。

而一切怪异则始于他第一次见到伊丽莎白那天，他按往常的习惯，前往图书馆翻看免费的报纸，想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改善自己的经济状况。而与以往不同，在不出意料的一无所获之后，他没有离开，反而进入了图书馆的深处。

图书馆一定是人类文明最伟大的成果，在一排排书墙中，你可以感受到自己正与人理同行，与那些不朽的光耀者为伴，你会敬仰，因为他们代表了人类的巅峰，你会自豪，因为当你拿起书时代表着你选择了他们，你会惶恐，因为你感到自己如同窃据神座的蝼蚁，在这里昂首阔步，你会感到自己确实是世界的王。

“我们不久就要沉沦在黑暗里，别了，我们转瞬即逝的夏日的灿烂的光芒。”正当他捧着一本诗集翻看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我已经听见枯枝致命的打击，纷纷落在庭院石径上的声响。”他顺口接上下句，好奇的转过身寻找声音的主人。

一位少女看见他转身，冲他扬了扬手中的书，映入他眼中的花绽放得格外动人心弦。

她又继续念道：“你且入梦。”“待从梦中醒来——醒来，哭泣。”他望着那双平静的天蓝色双眸有些出神。

“即使身处果壳之中。”“我仍是无限宇宙之王。”

“不再把头埋入天上事物的沙堆中。”“而是要自由的昂起头来，一个为大地创造意义的大地上的头。”

“认识一下，我是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海伯恩。”几轮问答之后，站在他身侧的少女伸出手。

“呃……艾若。”他随口编了一个名字，同样伸出手。

两手相握，伊丽莎白对这个明显是假名的答复不置可否，握手后便转身离开了，只是留下一句：“我每周二和周五都会过来，下次见。”

海伯恩罕见的阳光穿过窗户，打在背影栗色的长发上如同碎金。

讲到这里，他顿了顿，才又继续。

至此，很少去图书馆的他在现实中也有了每天去图书馆的习惯。

然后他就看见了伊丽莎白，在现实世界。

他还记得他当时无目的的游荡在图书馆中，走过一个拐角看到高大的书墙下背对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阳光打在栗色的长发上如同碎金。

似乎是察觉到他瞬间变得粗重的呼吸，伊丽莎白转过身，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中的书：封面上，一朵被称为人的花在罪恶的土壤上绽放。

当他回过神时，一切都已消失，无论是打在长发上的阳光还是天蓝色的眼眸，亦或是那本《恶之花》。

而另一边，梦境中的伊丽莎白却好像毫不知情，以一个有着良好教养却涉世未深心思单纯的贵族千金的身份与他成为朋友。

他从未在意过这个大公之女超越眼界与时代的知识，或许，他是停泊于此的忒修斯之船，她是生长于斯的勿忘我。

他们都是与世界有着障壁的异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