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近江城的状况一点点稳定了下来。从周边城市赶来的援军带来了许多的物资，并且接替了已经精疲力竭的近江守军。

城里打扫完毕后，对外城难民们的限制就解除了，不过难民营依旧开放，每日还是会定点派发一些吃食，愿意回去的人可以回去，想留下的人也可以留下。

云若无和云若歆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回了贫民区，街道两侧大部分房屋都被摧毁了，曾经十足的烟火气如今被死气沉沉取代。

赤兽攻破的是北城墙，而贫民区又是最靠近北城墙的一块区域。除了云若无和云若歆，以及躲进他们家井里逃过一劫的王叔外，整个贫民区的居民全都丢掉了性命。

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们，现如今连一具尸首都没留下。在王叔的提议下，云若无他们在空地上为贫民区的大家立了块碑。因为云若无和云若歆还没有将贫民区的所有人认全，所以给碑刻字的任务就交给了王叔，结果王叔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刻了一天一夜。

三人站在碑前，望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的时候，面容憔悴的王叔说道，

“其实，我本来能救下老张家的女儿···”

“赤兽冲进来的时候，她就在我脚边逗蚂蚁玩···”

“我要是拉上她，跟她一起躲进井里，她能活的···”

“但我那个时候怕啊···怕要是拉着她，会被赤兽追上···”

“怕拉着她躲进井里，她会乱叫，会把赤兽引过来···”

“后来你姐姐回来找你的时候，我也没拉住她···想追又不敢追出去···”

“我不打算再住在这里了···马上就走···”

“你两儿安好。”

云若无望着王叔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和这个年近不惑却膝下无子的男人没什么交集，平时最多也就打个招呼随便聊几句，如今突然的分别却莫名地在云若无平静的心境上荡出了不少涟漪。

“就剩我们了啊。”

云若无转过头，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贫民区。

“是啊。”

云若歆的话轻飘飘的，她最近的状态有些不对，像是有什么心事。

有人来了，有人走了，可生活怎么都得继续，如今近江城变成这副模样，两人之后该如何生存呢？家里的余粮并不多，虽然还能去难民营领救济粮，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晚上，云若歆借着烛光帮云若无缝着之前战斗中破掉的衣服，云若无靠坐在门框上，望着外面浓郁的墨黑。

“姐。”

他想了很久，问道，

“我到底是什么人？”

针刺到了手指，云若歆面无表情地望着指尖冒出的血珠，说道，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哦。”

云若无没有再问什么。

第二天上午，云若无刚劈完柴，院子外就响起了一道充满活力的声音。

“云若无！云若无你在这里吗？！”

是宋芊芊。

云若无往屋里望了一眼，然后走到了院子门口。

只见狭窄破旧的巷子中，那个熟悉的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双手正放在嘴边做喇叭状，一边喊一边往前走着，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精美甲胄的男人，男人相貌堂堂，眉毛微微皱起，似乎有些嫌弃周边的环境。

“啊！云若无！”

宋芊芊看见了从院子里探出身的云若无，她蹦蹦跳跳地往这边跑了过来。

“宋二小姐，好久不见近来——唔！”

没等云若无说完云若歆教的问候语，宋芊芊就以极高的速度扑了过来，像攻城锤一样一头撞在了他的肚子上。

“云若无云若无！我跟你说！姐姐她醒了哦！姐姐她醒了！”

宋芊芊双手牢牢地抱住云若无的腰，然后像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云若无废了好大劲才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宋大小姐已经没事了吗？”

“是的！多亏了那个狐狸姐姐给姐姐释了什么法术！姐姐的伤好得很快！”

宋芊芊仰起头望向云若无，那张可爱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看来前几天的经历并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的心理阴影，这让云若无感到宽心不少。

“芊儿妹妹，这样很没礼貌的，你别给云公子吓到了。”

宋芊芊身后的那个男人走上前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起了云若无，

“初次见面云公子，在下是武家武空明，听芊儿妹妹说是你救下了她和芸儿，虽说有些夸大其词，但我还是要代表她们向你道个谢。”

武空明是在道谢，但话却说得让云若无觉得有点不舒服。

“才没有夸大其词！我说的都是真的！姐姐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宋芊芊转过头，鼓着嘴巴瞪向武空明。

武空明不置可否笑了笑，继续说道，

“武家与宋家历来交好，在下与芸儿也是一同长大，情同兄妹，如今云先生你救下二人是大功一件，不知你想要什么酬谢？只要是在下能力范围内的要求，在下一定尽力满足。”

“才不用你给呢！姐姐之前说过要给云若无报酬的！”

宋芊芊冲着武空明翻了翻白眼。

“的确如此。”

云若无朝着武空明拱手说道，

“正如宋二小姐所说，宋大小姐那边已经许诺过要给我报酬了，所以就不劳烦武公子了。”

武空明微微皱起了眉头，

“宋家值此大难，处境很是艰难，报酬的话还是由我武家——”

“不用了。”

云若无打断了武空明的话，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宋芊芊的脑袋，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麻烦宋二小姐回去跟你姐姐说一声吧，我什么报酬都不要了。”

“咦？真的可以吗？云若无不是很缺钱吗？”

“呃···你还小，可能不知道什么叫‘看破不说破’···”

实际上，云若无并不觉得宋芸芸亏欠他什么，而是他对宋芸芸有所亏欠。

那个时候，宋芸芸提出要孤身一人去吸引敌人的注意的时候，云若无却并没有表示反对。

他选择了逃避，选择了让宋芸芸去送死。

如果在一开始他就阻止宋芸芸，如果在一开始他就鼓起勇气杀出去，那么很有可能宋芸芸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总之，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正如武公子你所说，我所做的一切没什么了不起，只是夸大其词，值不得什么报酬。”

武空明的神色开始变得复杂，看着云若无的眼神中也掺进去了一丝寒意。

“芊儿妹妹，这边不是很安全，芸儿也刚醒不久，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多陪陪她吧。”

“好吧···”

宋芊芊撅着嘴巴松开了手，

“对了我差点搞忘了！姐姐说如果你等下方便的话能过去一趟吗？她有些事找你。”

“行，那我午时过后去找她。”

宋芊芊将她们姐妹两临时住所的位置告诉了云若无，随后就与眼里开始冒出敌意的武空明一起离开了。

“那个小姑娘就是那位宋芸芸的妹妹吧？”

带着面纱的云若歆从院子里探出了半个身子，望向了走远的宋芊芊。

“是的，她叫宋芊芊。”

云若无犹豫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

“姐，下午我要出去一趟···”

不知为什么，他竟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是去干什么？”

“还东西。”

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云若无将玉佩和匕首收好，急匆匆地往内城赶去。

内城城门处的守卫一开始还把他拦在了外面，他费了半天口舌，再加上宋芸芸应该是提前有打过招呼，守卫最终半信半疑地让他进去了。

这是云若无第一次进到近江城的内城，这里和外城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

内城的建筑都完好无损，它们修建得十分紧凑，彼此之间贯穿的道路有些狭窄，墙壁、门匾和屋顶的瓦片上都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陈旧只是为这些精美绝伦的房屋添加了一丝历史的厚重感。

外城中弥漫着的悲怆并未沾染这里，但云若无现在感受到的那股肃杀的氛围肯定不是常态，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来回穿行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士兵。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云若无站在一个大院的院门前，抬头望向院子的门匾。

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武府。

他走上前叩了叩门，半晌过后一个士兵打扮的人探出了头，简单地跟他说明了一下来意后他就带着云若无进到了院子里。

穿过一条长长的鹅卵石走道，云若无来到了一个四周都种满了花朵的独立的小院子前，那个士兵朝着云若无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芸儿，你真的不需要这么着急，你想在这里留多久都——”

“武公子，我说过很多遍了，虽然我们宋家遭此大难，但我还在，我爹还在，我们宋家的分家还在，我不需要你们的施舍，这些天的花费，我日后一定会还，一分都不会少。”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赤兽都出现在关内了，路上实在是太危险了，更何况你现在伤才没好多久，我觉得你还是在城里多休息一段时间的好！”

一男一女的争吵声从院子里传了出来，云若无刚抬起准备敲门的手就这么悬停在了半空中。

“这件事没什么好谈的，请您回去吧，您在这待久了我怕其他人会产生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