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天窗大开,雪花飘落下来,在大理石块砌成的地面上留下一片水迹,也不知道会被哪个倒霉蛋踩上,摔一个狗啃屎。
名叫张默的嫌疑犯百无聊赖的想着,屁股已经被铁椅冰的麻木起来。
这里说是审讯室,但其实只是警局里闲置的一间老旧休息室。应当是很久没使用了,于是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三十多平的房子里堆积着各式各样的宣传展架,还有一堆被拆卸下来的桌椅杂物,居中是一张还算干净的乒乓球台,两幅崭新的球拍摆在上面,看得出来平时还会有人在上面玩上一把。
屋子临街,对着街道的两扇窗户没有关,能看见街对面红黄相间的砖房,算是白茫茫雪景中的唯一亮色,那是摩西市的矿山医院。
摩西市有且只有一座联邦S级的矿山,出产的是蓝星上极为稀有的氪金矿石,作为联邦太空武器的下一代主要能源,即便是勘探的储存量并不充足,南洋矿业集团依旧投入巨资加以投产,然而氪金的开采困难,元素活跃性高,无法使用机械设备进行全自动开采,依旧大量的依靠人工进行甄别发掘。
这是一个给摩西市政每年提供大量税收,同时有着不俗的政治影响力的矿产企业。
矿工永远是最危险的工作,尤其是在一百多年前联邦律法规定了《高危职业的准机械流程》以来,再没有任意一家矿业公司会冒着被最高检弹劾的风险雇佣大量人力作业。
然而联邦和潘多拉星的太空大战伊始,军方就在猎户星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败,超级电脑‘紫薇’参与到了军方太空武器的革新,武器燃料变成了系统性升级的头等大事,氪金的实用性被军事研究院的科学家首次提出,并被作为下一代战舰及武装机甲的首选材料。
事有例外,法律也会给既定的事实让步,至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人工开采氪金成了合理的诉求,氪金矿被安排到了市郊的最偏远的位置,大量的四等公民被联邦的暴力机器胁迫从而投入到生产当中,没人关心这些劳工的想法,社会上偶尔报道的也只是这些劳工的高收入和福利,而不会有只言片语提及与之同时存在的常见职业病和高危并发症。
市郊的矿山医院就是一座被政府提出的福利而建设出来的医院,即便那些真正需要救助的四等公民远在百里外的矿山深处,被联邦的电子网络时刻监控着,一辈子只能生活在联邦边缘的贫民窟中。
联邦的基因图谱从‘紫薇’的诞生后就一直存在,甄别能为人类文明前进提供动力的一等公民,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而那些具有先天性缺陷的四等人只能生而为贱民。
矿山医院收容的仅仅是矿区新生的婴儿,在六维基因序列的监控下,联邦电脑在婴儿出生时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一个个婴儿就像是猪场铁架上吊起来的生猪臀尖,等待着被盖上合格的蓝章。
虽然基因有突变的可能,然而龙生龙凤生凤,先天智力残缺的四等公民诞下的孩子理论上也只能回到他们出生时的地方。
张默痴痴的看着那片红砖黄瓦的建筑,有点记忆回溯的触动,毕竟他也是一个从四等公民居住的贫民窟走出的人类,只不过并不是在帝星。
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是被人惦记了,而是真的有点冷。
他此刻正被拷在靠窗的一排铁椅上,那是张被淘汰下的排椅,座椅上包裹的皮革早已磨损殆尽,黑漆漆的铁质冰冷的露在外面,一直想同化他屁股上的温度。
除了中午那个叫刘良辰的年轻警官送过来的一杯热水外,再也没人理会过他,他已经在这间所谓的审讯室待了整整4个小时——张默抬头看了看墙上,如果算上这个电力明显不足误差明显巨大的老旧时钟,他被关的时间可能更久。
寒风吹过窗栏,把屋子里刚攒下来的一丝热气也带了个干净,所幸有纱窗阻隔,雪花暂时还吹不进来,只是屋子内外的温差将附在纱窗上的雪花融化后再度凝结,形成了薄薄的一层冰晶。
房间内湿冷无比,他却穿着单衣。
如果此时有手持长枪短炮的记者来到这里,或许能把他推上某一时段的热搜,内容就是“零下二十度的单衣嫌疑犯!摩西警署疑似肆意亵渎人权!”,引得无数人权斗士颅内高潮。
可惜没有如果,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房屋,和窗外的寒风。
饥饿、寒冷或者有些悔恨的情绪冲击着他的胸腔,让他应激杀人后沸腾的热血早已冷却下来。
如果自己面对那伙人的刁难和动手时能够克制一下该有多好?
自己虽然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谁也不愿意后辈子在冰冷的监狱里度过。
尤其是自己这辈子好不容易才从贫民窟活了过来。
他也是在被带到警察局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打倒的三个人中有两个已经死亡——这已经是很严重的犯罪,联邦虽然取消了死刑,但对于穷凶极恶的罪犯也会强行进行安乐治疗——一辈子被强行注入精神药物,整个人几乎丧失行动能力。
想到这种生不如死后果,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旋即放下心来,他并不像普通人一样对法律一知半解,知道二十四个小时的拘留时长后,他可以依法申请法律援助,他只希望公派的律师不是个蠢蛋,有闭路电视的录像,还有邻居的证词,如果能把他判为正当防卫,再不济是防卫过当,他都可以逃离被安乐治疗的命运,那就还有出来的可能。
他的脑中思绪纷飞,脸上却仍是一副木讷的表情。
......
门口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夹杂着琐碎的谈话,他知道是那两个抓捕他回来的警官。
伴随着难听的呕哑声,推拉门被拉开,名叫杰克的白人壮汉走了进来,另一个则守在了外面。
从杂物中挑了一张带着软垫的凳子,杰克把它踢到了嫌疑人面前,然后坐下,伟岸的身影像一座大山一样把人完全罩住,至少刘良辰从门缝往里看时,再也看不到嫌疑人的身影。
“抱歉,局里的杂事很多,刚忙完。但也不差,这里的温度刚好能让你冷静一下,方便我们的询问...那么,你准备好了吗?”杰克似乎不想多耽搁时间,开门见山道。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笔录本,只是他的手掌巨大,笔记本如同巨熊手中的牙签。
张默有些迟疑的看着他,知道这算是审讯流程,想要开口询问些什么,然而杰克直接道:“姓名。”
张默生生把将要出口的话合着口水咽了进去,对方的眼神分明在告诉自己——小子,我很忙,最好别耽误我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张默...”尽管是第一次进局子,但电台里看过的电视剧里这样的情节并不少见,他知道这是例行公事。
“性别。”
“...男。”
“年纪。”
“三十...过这个月五号就三十。”
......
炒豆子般的霹雳扒拉声中,两个人的问话简洁而又枯燥。
......
“住址。”
“我在店里住...呃...华西街老张烧烤店...好像是103号,我记不太清了。”张默飞快的翻眼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对此根本不在意,而且有些别扭的摆弄着手里的笔。
“知道为什么抓你过来吗?”
“知道,我店里面的案子。”张默连忙道,一副回想起来心有余悸的表情。
“讲一下案发过程,讲具体点!不...我的意思是说的简洁一点。”将感应笔在笔录簿上胡乱划了几下,杰克特意在‘简洁’两个字上强调道。他开始后悔自己一个人进来了,这本来就是刘良辰的工作,他厌恶写字而且字写的很慢,根本跟不上讲述的速度。
但是这个嫌疑犯似乎很享受这种说话的速度,或者说是性格使然,通篇的答话都是些‘也许’‘大概’‘可能’一样的废话,所以听他长篇大论时就会有种絮絮叨叨的错觉。
简单的听了两句,杰克粗暴的打断了张默的发言,问道:“你是说,你们因为当天的账单产生了争执,然后有些言语中的龌龊,所以扭打到了一起...最后失手,两死一伤?”
张默点了点头,不理解他为何是这种表情。
杰克摊开了手,笑道:“杀人不是杀鸡,那是两个成年男性,你觉得我相信你这些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