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乙巽看着躺在地上的将军那副奇怪的面容:苍白如纸且瘦削的脸颊,乌紫发黑的嘴唇。
“说吧,青丘刑,你在青峡关都干了什么?”
楚乙巽转过头盯着青丘刑的眼睛说道。
青丘刑丝毫没有畏惧地与楚乙巽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她笑了起来:“怎么?大煌帝国国教的大师兄准备要审判我这个小狐妖了吗?”
“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楚乙巽淡淡地说道:“毕竟,我也有我需要去完成的事情…”
听了楚乙巽的话,青丘刑在将军的身体边坐了下来,仰头看着满天的星星说道:“看来,我们都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啊……”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秋天,野外的星星就像现在这么美好……
其实青丘刑不是我的名字。我本没有名字,不过是栖息在大煌与乌金边境的山中的一只小狐狸罢了,我现在也不知道那座山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我和我的外婆生活在那里。
我不懂你们人类心中的复杂感情,我也不想去懂。我只想和我的外婆好好地生活,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
外婆从来不修炼攻击型的法术,而只是习得一些医治的法术,时常为山中过路受伤的人治病疗伤,而从来不要求什么回报。
我也想像外婆那样,可是外婆却让我修炼一些攻击和防御型的法术。她说,那是为了让我更好地保护自己。
可当时我还小,总觉得外婆是怕我学了她的那种法术会超过她,或者就是觉得那些医治型的法术更厉害,所以我总是不好好用功学那些攻击和防御型的法术。
直到那一天,一群蜘蛛精不知从哪里来的,他们人多势众,想要强占我们的山洞,还想扣住我们当他们的奴隶。
于是外婆便和我商量着逃跑,我们便终于在一次夜里逃了出来。
可是很快就有追兵追了上来,他们的法术修为都很高,而外婆只会一些医术功法,我更是学艺不精,反而还需要外婆来保护我。
外婆拼命地保护着我,我们一路躲躲藏藏,来到山脚,穿过林子,再经过一片草地,就能逃出蜘蛛精们的魔爪了。
可是他们早就在有着开阔视野、没有遮挡物的草地上做了埋伏。外婆死死地抱着我,将我搂在怀里,我从头上的缝隙里看到他们不断地刺着,砍着外婆的身体,鲜血一直留下来,像水帘一样淅淅沥沥。
我放声痛哭,我想挣脱外婆的怀抱去拼命,我想干脆和外婆一起死了也好,我不想独活。
可是外婆依旧死死地将我抱住,可我分明看见她的眼睛中的意识已经涣散,嘴巴鼻子里连微弱的呼吸都没有了。
我知道外婆已经死了好久了,可尽管这样她依旧用着自己的身体保持着生前的姿势,那保护着我的姿势。
我哭得嗓子都沙哑了,我知道这么下去迟早他们会失去虐待尸体的兴趣,将我拖出来残忍地杀掉。
我突然就不想死了,我想活下去,我不想外婆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我想,活下去!
所以,不管是谁都好,请来救救我吧!
然而或许是上天真的听到了我的诚恳真挚的祈祷声,或许上天真的感受到了我那想要活下去的强烈愿望。
我忽然感受到大地传来一阵强壮有力的振动,就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般。那是马蹄铁在大地上踩踏发出的振动的声音。
我透过缝隙从地面看过去,只看见一条条颜色各异的马腿。
接着我听到了一阵厮杀呐喊的声音,我看见人类的断手握着兵器掉在地上,看见半个人类的脑袋掉在面前,也看到几只该死的蜘蛛精被长枪牢牢地插在地上。
最后仿佛一场戏剧的落幕,战斗发出的嘶吼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渐渐平息,我也感觉外婆的身体变得软了些,仿佛终于放心让我出去了一般。
于是我转出了外婆的怀抱,就这么茫然地站在这片被人和妖是血液染红的草地上,感受着劫后余生的空白感,感受着愿望突然实现的不真实感。
这时我看见几个围上的士兵,他们发现了我,将我带到了将军的面前。
我至今都还记得,将军骑在浑身漆黑,四蹄雪白的战马之上,落日的余晖从他的背面撒下来,他的脸隐没在阴影之中,宛如神明一般庄严肃穆。
他说他叫青丘刑,是青峡关的守将。
他问我是哪里人,名字叫什么。
我却只是傻傻地站着,仰头看着他。
这时我听见将军身边的几个士兵窃窃私语起来,一个脸上微醺,抓着酒囊的士兵说只怕我是化了人形的妖,要将军将我囚禁起来,或者杀了我以防不测。
将军淡淡一笑,却跃下马背来到我的面前,我仰头看着他,他对我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他说:小妹妹,看你无亲无故,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收养你如何?
我听到了这话却放声大哭起来,我指着远处外婆的尸体哭道:呜呜呜我有亲人,我有外婆,只是她已经,已经,已经死了呜呜呜呜……
将军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措的神情。
接着他让士兵们将外婆带回青峡关,葬在了旁边的一片竹林里。
于是将军开始把自己当作我的扶养人,还给我取了名字,我就跟在将军身边,不断地偷偷练习着外婆曾让我学的那些功法。
有一天,将军突然看着好像无所事事的我,笑着问我想不想学读书写字。
后来我就跟着将军学读书写字,我觉得人类的这种东西很简单,于是很快我就学会了,我学会的第一个词就是我的名字:青丘宁。
渐渐的青峡关军里士兵们和我也十分熟络了,哪个曾怂恿将军杀了我的士兵还亲自提着两大缸酒跑到我面前来向我赔罪,我只记得他姓张。
再后来,原来的幕僚犯法贪污,将军一气之下将他们赶走,让我担任军师协助他处理军务,因为我是妖所以做起事来很快,将军就没再招过幕僚。
有一天夜里,我正伏案写着文书,将军突然来到我的身边,轻轻将毯子盖住我的腿,我才发现不经意间我的尾巴竟露了出来。
我慌张地看向将军,他却只是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宁儿,注意别着凉了。
他丝毫不在意我是一只妖,明明他是大煌帝国戍守青峡关的将军,是奉命抵御边境妖怪的人类。
可是,不管他知不知道我是妖,他对我始终如一。
我当时觉得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我觉得他,将军,青丘刑,就是我要找的能够守护我一生的人。
可是,再后来,他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