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仍在打坐,钟源径直走向他身边,也不看地上是否脏污,直接坐下。
老人瞥向钟源,轻轻一笑,“这地儿虫蚁颇多,地上也结了土块,你竟看也不看就坐下,也不怕脏了你的袍子?”
钟源并未低头,也没分个眼神给他的袍子,回道:“是吗?袍子不过外物,脏不脏又有什么分别?”
老人哈哈一笑,“你这后生倒有些趣味,那我再问你,这些农人和幼童,你觉得是善是恶呢?”
彼时那些幼童见钟源不过是个有些瘦弱的落魄道士形象,又想弯腰捡起土块向老人扔去,连带着钟源也想一并扔去,毕竟钟源在他们看来也不是什么强健的人,欺负了他,也料想钟源不会有什么反抗。
其他的农人看着自己的孩子这番举动,也并未呵责,在他们看来,一个能同疯子交流的,样貌衣着都不显的道士,会有什么能耐呢?于是他们视若未见,继续边做农活,边唠家常。
钟源自是敏锐地察觉到那些孩童陡然升起的恶意,钟源只一个眼神,就震得在场所有人顿时愣在原地。
那是一个,纯粹的,毫无掩饰的,没有其他色彩的,充满杀意的眼神。
所有孩童登时就停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有些胆小的一瞬间就被吓得哭了起来,那些大人也看着这边的情况,纷纷大声呵斥着自己的子女,让他们赶紧回去,不要闹事。
一时间,孩童们作鸟兽散,农人们也默默离两人更远了些,声音也压低了许多。
那老人见此倒颇有些兴味等着钟源的回答,钟源只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波澜,“人,无关善恶。人是一个群体,仅用善恶来辨认人是好是坏,并没有用处。”
老人脸上有些惊奇,“哦?这样的场景,我遇到多次,也问过很多过路的人,他们有各种说法,只你这个说法,我第一次听到”但他又好像想到什么,突兀地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会跟我假如,假如我是个恶人,假如他们也有好人,假如很多情况,所以不予置论。”
“假如?”钟源的脸上有些疑惑,“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没有什么假如。”
老人嗤了一声,眼底里竟有流光流转,轻哼道:“你这小娃,倒有几分豁达。那我再与你说一个故事,我年轻时也住在这里,是他们之中的一员。”那老人虚指农人的方向,那些人瞧见,登时又吓得赶紧移开视线。
“那一年,大旱,没了收成,我的大儿子害了病,我求了左邻右舍,还是凑不足看病的钱,我心里苦闷,夜里去了田间,抽了一袋烟。”老人的脸上夹杂着些微痛苦,“可那夜,就那么巧,那么巧起了风,那么巧我没看见烟火落在田里的杂草上,那么巧那夜除我之外没人在田间,又是那么巧那夜村里的精壮没几人在村中。”
老人顿了一下,似乎是陷在某种回忆,“那天火真大啊,烧了五里地,包括我的和其他人的,也彻底烧没了我儿子生还的希望。我的二儿子怨怼我烧了村里的地,害死老大,与我拌了口角,我打了他,他气不过,出了门,被山上野狼叼了去。那些日子我忙着两个儿子的丧事,我的女儿因为我的缘故,被人推下河,找到她时,已经发了高烧,神志不清,还落下病根,活了两年,也走了,我家老婆子也是因为伤心过度,不愿再见我。这些年,我总受他们的欺辱,有些比今日的更甚,打我的,害我命的,我也遇过,但我也受过他们的恩惠,他们之中也会有人给我一口剩菜剩饭,让我吊着命活着。这些年,我也总在想,这一切究竟是我咎由自取,命中注定,还是他们太过欺人太甚,后生,我且问你,若是你,又该如何?”
“若?”钟源面色平静,没有悲悯,没有愤懑,他就像一个旁听者,静静听着属于别人的故事,但不会为此产生多余的感情,“我不需要假设,惹了我,就杀。”
此时换作老人有些惊异了,他瞥了钟源一眼,但钟源脸上还是没什么特别的神情,老人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钟源的声音又传来,从他一贯的语气中带着些微的笑意,“不过前辈放心,晚辈不杀妇孺。”
老人抬眼打量钟源,“那些孩子欺你辱你,你也不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