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天台上没有灯,这个时空尚未步入大开发时代,从这里往下望去是一片死寂的黑暗,过往车辆像穿梭在固定的玻璃管里的萤火虫,光芒一闪而过。抬头看去,月亮正洒下银白色的光辉,几颗星星落寞的呆在自己的位置——魏星分辨不出它们的名字和区别,在他的意识里,这些星星都是一样的,在数万亿年之前就已经恒定在宇宙分配的工位上,每日的工作就是发射或反射光,没有交集,甚至直到死亡都叫不出彼此的名字。
魏星扶着天台的栏杆,高处的风很大,让他觉得就连脚下的楼都在移动。静止是相对的,运动才是绝对。他忽然想起政治老师讲过的这句话。地球在自转,一切本来就是移动的,那么在原地消失又在原地出现这件事呢?
他忽又想到,如果空间坐标没有改变,那就是在时间的“坐标”上消失了。
思维是种形而上的哲学思辨,除了宗教,没有任何科学能够证明思维的飘忽不定会对人的位置造成什么影响——二者之间是依附关系,思维建立在复杂的神经系统之上,脱离了这层生物基础,人们不能观察到思维是否依然存在,但肯定能证明肉体正在消亡。
但魏星发现了具象化的思维空间,即使这个理论的形成基础在于虚拟化时空的二进制单纯性,但那里居然还有一个“本我”等待着和“自我”会同,也许说明弗洛伊德是对的,在物质填充的时空外围,真的存在一个“精神空间”也说不定。
一只手突然递给他一样东西。魏星下意识接过来,是一罐冰凉的啤酒,手掌骤降下来的温度让他看向这罐啤酒,情不自禁思考着,此刻风的干燥,啤酒的冰凉,是什么塑造了这里的一切感觉呢?难道这个时空运行在一个具有仿生功能的AI系统上?这太疯狂了。
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就像袁天罡推了李淳风一下背,将魏星的思绪从遥远的形而上拉回到现实。他扭头瞧着那人模样,对她微笑道:“是你啊,你怎么没回去?”
岳雨琪此时一反常态的平静,全然不像平时连走路都仿佛自带音响放着“大小姐驾到通通闪开”的样子,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散乱飘浮,发梢融入身后的黑暗,好像她还没从画里完全走出来。
她回以微笑:“我们都见过心里的自己,这一点让我们很像,不是么?”
魏星想起来,便问道:“对了,你好像还没具体说说你都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一座房子,很小很小,也很破旧,是我小时候住在奶奶家的房子。”岳雨琪拉开啤酒环,微微举起示意魏星共饮,继续说道,“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就像你看见的操场一样,没有人,明亮、却没有影子。然后我想起你说有另外一个你和自己对话,于是我也想找到她……”
魏星喝着啤酒,忍不住问道:“她和你说了什么?”
岳雨琪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悲戚,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的脸颊滑落,在魏星的角度看,就像月亮刻上了两道月光。
她的语气也变得悲哀:“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我孤零零站在那里,那一刻多么想听见哪怕一个声音也好。”
魏星拿着啤酒和她碰了一下,叹道:“也许有什么事是你至今都无法释怀?”
岳雨琪反问道:“你呢,这么说你压根没什么不能释怀的?”
魏星捏着啤酒罐,斟酌着句子道:“这种感觉很奇怪,有时候你压根想不起来,有时候你主动想起,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了,直到某天路过一个地方,那里承载着许多本以为置于角落的记忆,可又偏偏让你的心疼了一下。”
“你好像个政治老师啊,说话让人听不懂。”岳雨琪喝着酒,嘴里含糊不清地吐槽。
魏星笑了笑:“我想说忘不了其实并没有错,我理解的释怀其实是能坦然面对这种难忘,理解并接受自己难过的狼狈,而不是刻意强迫自己不要难过。”
他转过身靠在栏杆上,用中指别在啤酒罐上,像弹玻璃珠一样将其弹飞。“咣当”一声,啤酒罐落在铺了防水油毡的地面,发出软绵绵而空旷的声音。他继续说道:“你要学着接受这样的自己,不要抵触‘她’,因为‘她’在心疼你,却又帮不到你,所以躲了起来。你得让自己相信‘她’是善意的,你想听到的指责或者安慰,并不是她的本意。”
岳雨琪从脚下的箱子里又摸出一罐啤酒递给魏星,她轻叹了口气,玩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像一个假装自己感情充沛努力骗女孩子的中年油腻男。”
魏星哈哈大笑:“要能帮到你的忙,倒也是中年油腻男的荣幸。”
张兰跑到天台找到这两人时,他们已经将箱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两个人坐在地上,脸上都有些醉意,魏星正把一个空罐扔向上空,看着它掉下来,表情愉悦道:“你知道苹果掉了下来,牛顿将发现了万有引力,啤酒罐掉了下来我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