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然放晴,借着月光,陈青萝辨认清了路牌,忍着身上的疼痛,蹒跚着往家的方向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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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油马路向一排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建筑分出了一条水泥路,水泥路又向小巷中分出一条石板路,石板路又分出一条泥泞的小道,道路的尽头就是陈青萝的家。
未被拆迁的城中村里,一栋违建的二层小楼。
说是小楼,其实是在原有的平房上违建了一个小房间,那是几年前,陈青萝的父亲听说了旧城改造消息,指望拆迁的时候多分点钱,拖来砖瓦垒成的。
谁知拆迁的分界线最终划到了几十米外的马路,他只能一边咒骂,一边把小房间简单粉刷,把正值青春期,三天两头和自己吵架的女儿赶了进去。
陈青萝站在红漆铁门前,在兜里摸了半天,没找到钥匙。
“出门前没拿吗?记不清了……”
她咕哝了两句,掀开门锁上的小铁板,把胳膊伸进去。手掌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扯下了挂在门后的钥匙。
哗啦一下推开门,再小心地反锁好,陈青萝找到墙上的灯绳,往下一拉,小院瞬间明亮了起来。
“爸?你回来了吗?”她朝屋内小心喊着。
没人回应。她的胆子大了起来:
“陈峰?在家吗?”
“姓陈的!你女儿被车撞了!”
屋内始终没有应答。
“呵呵,果然没回来。”
陈青萝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父亲了,她不知道父亲在干什么,无非是做着一夜暴富的梦,又挥霍着家里不多的积蓄,跑到狐朋狗友那里去请教致富经去了。
绕过院子里花一万块买来的全自动烧烤一体机,小心院墙边堆积的据说能让猪吃的少长得壮的饲料,从窗台上抓起不知何年何月批发来没卖出去的廉价橡皮筋,少女扎起披散的头发,走进屋内。
立柜上摆着母亲的遗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陈青萝经过它时只是瞥了一眼,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加快了速度,踏上了楼梯。
拉开小房间的门,房间内的陈设一览无余,除了书桌、衣柜、床等简单的家具,就是堆积在墙角的两摞书。一摞是课本教材练习册,另一摞是封面五彩斑斓的杂志漫画出版图书。
发现女儿在看这些“闲书”的时候,父亲陈峰也曾没收、撕书甚至动手打过她,但发现屡禁不止后,也就随她去了。
陈青萝把冰红茶放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拉开衣柜门,找出内衣和睡衣。
不仅浑身酸痛,潮湿的衣服还紧紧贴在皮肤上,弄得身上黏黏糊糊,急需洗个热水澡。
捧着衣服下了楼,走到浴室,陈青萝勉强在镜子前站立。
刚准备脱衣服,她的动作却停滞住了,呆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女孩身材瘦削,面色苍白,像一张能被风轻易吹起的白纸,漆黑的眸子里藏着不符合少年人意气的倦怠。容颜总体耐看,却毫不柔美,眉宇间掩映着生人勿近的冷冽。
陈青萝发愣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冷不丁的,突然听到的一个无比清晰的男声:
“你是谁?”
“……”
“我在哪里?”
“?!”
“我是谁……”
最后一句的语气却不是质问,而是深深的迷茫。
“啊——”
用力抛下手中的衣服,陈青萝惊恐地拉开浴室门,逃窜回了小房间。咣当一声摔上了门,咔吧一下把房门反锁,动作一气呵成。
熟悉的密闭空间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稍稍抚平了她心中的恐慌。就在少女自以为安全,靠着墙壁大口喘气的时候,她再度听到了那个男声:
“那个,锁门是没有用的……”
“坏人!我家里什么都没有,你,你抢不到钱的!我爸妈随时都会回来!呜呜呜呜呜……”
女孩被吓出了眼泪,在空气中胡乱挥舞着拳头,试图击退不知躲在哪里的坏人。
“因为我在你的脑海里。”
“……?”
这句话实在太过震撼,陈青萝瞬间止住了哭泣。
平静下来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男人的声音不是从耳边传来的。
是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