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了一夜的雨,风变得潮湿而阴冷,九秋缩在屋檐下看梧桐树叶如蝴蝶般在空气中打旋,迟迟不肯落地。
街道巷口里浮动着不同寻常的气氛。
以往,发生屁大点事都有人扯着破锣嗓子嚷嚷。
但现在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嗓门窃窃私语:“哎,你去看了吗?李家死人了!”
“我的老天爷,我哪敢去看呀,光听都听得我肝颤!听说可能是张大郎干的!”
“什么叫可能呀,要我说,准是张大郎!昨天他去老李家卖肉,让这沈氏好一顿数落,他能不恨?”
“那还是那沈氏不地道,她闲得没事数落张大郎干嘛?她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地进了老李家门,不知道夹起尾巴做人,天天拽得上天。你看李婶都让她挤兑成什么样了!”
“我去看了,那血被雨冲得满院子都是,哎呦,杀猪都不见得有那么多血。”
“一尸两命呢,算着日子,这沈氏快生了吧?李闯这下鸡飞蛋打。”
“李闯一大早就拎着锄头闹到张远志家。要不是县老爷去,他非得弄死张大郎。”
九秋听着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少年孤傲而倔强的神情浮现在她的脑海,怎么可能是张大郎呢?
他看似狠绝,却有着一颗柔软的心。
徐有财在县衙里来回踱着步子,李闯纠结一众亲戚在衙门外举着锄头嚷嚷,一定要讨个说法。
张远志家里被砸得一片稀烂,如果不是他带着衙役们及时赶到,张大郎可能被李闯那一众暴民打死。
就算如此,张远志头上也挨了一下,血流如注,此时就躺在家里。徐有财让人给吴同传信,也不知道去了没有。
他不知不觉走到暂时关押张大郎的小屋,少年站得笔直像一把绷到极致的弓,哪怕你轻吹一口气的力度,都能让他承受不住而断掉。
张大郎听到脚步声微微转动眼眸,说:“徐大人,我没有杀人。”
徐有财赶紧走到他面前:“本官知道不会是你,把你带到这来,是为了保护你不被李闯那一帮子人害了。”
“可我爹觉得,我杀人了。”
“哪能呢,你别瞎想,你爹一直拼命护着你,头都被打破了。”
“他护着我,可心里却信我杀了人,他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一定是信了。可我没有,杀人的不是我。”张大郎语无伦次。从小时候,他就隐隐约约觉得,父亲虽然对他很好,但更多的像一种怜悯,内心深处并不喜爱他,母亲甚至是憎恨着他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想让那些侮辱他父母的人闭嘴,但渐渐的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坏孩子,不论发生什么,只要是不好的事,都会记在他的头上。
张大郎还太小,不明白人在面对自己不想承担的后果时,总是下意识推给别人。而他——母亲不管事,后来干脆死了,父亲不论任何人找上门来,一律赔礼道歉。还有比他更完美的背锅人吗?
县衙另一侧,老梁颤颤巍巍写下了尸检,沈氏是半夜倒在柴房门口,门板上正好有一枚挂东西的长钉直接穿透她的头骨,当场毙命。指甲缝里的一些灰蓝色碎小布屑无声诉说着她的不甘。
灰蓝色,平头百姓再正常不过的衣物颜色。徐有财将手里的卷宗翻来覆去,头痛不堪。他翻遍张远志家所有衣物,并没有撕扯的痕迹。
现场因下了一夜的雨,再加上清晨众人踩踏,已经看不出任何细节了。
没有任何能指示凶手的证据,但人言却早早钉死了张大郎。
很多人说看到沈氏与张大郎争执,说张大郎当时的表情凶悍地像要杀人一样。
偏偏又有人看到大郎晚上出去过。大郎的解释是因为弟弟饿,他出门买羊奶。这一点已经被证实,但李家人不接受,依然叫嚣着要张大郎偿命。
小猫卧在案头,用粉红色的小舌头仔仔细细梳理着皮毛。徐有财忍不住问它:“是谁杀了沈氏?”
小猫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埋头梳理,没有回答。
但它的那个停顿让徐有财看到希望,他无比殷切地问:“小猫,你知道对不对?”
小猫叹了一口气:“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你知道张大郎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徐有财语气有些激动。
小猫打断他:“这是吴同立下的规矩。在九华县生活的妖怪,绝不能擅自干涉人事。就像吴同是大夫,但他绝不会用法术救人。我是猫,就不该知道谁是凶手。凶手不能由我们说出来,只能靠你们自己去找。”
“哈,我们、你们,真是泾渭分明。”徐有财霍然起身:“你我之间,也要如此区分吗?”
“你是人,我是妖。”小猫平静地看着他:“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
徐有财颓然地坐下:“为什么,这对你们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为什么你们却选择袖手旁观呢?”
“吴同说,只有这样,我们和你们才能相安无事地共生下去。”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吗?张大郎会冤死。”徐有财痛苦地看着小猫:“吴同,当年连你都不救,他凭什么立下九华县的规矩。”
“相信我,吴同为九华县做的,比任何一个九华县人都多。”小猫从案头跳到地上,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能以这样的形态活在你的身边,已经是吴同格外容情,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他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