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们总是太过自信,总是相信比丈夫的兄弟更了解她的丈夫。确实是邓驰喜欢的菜肴和习惯的口味。上一次和大哥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高考结束的那晚。他心里的时间仿佛并未向前滚动,可竟如此飞速,邓驰感叹。一年光景,大哥几乎未变样,好像没有新长的皱纹也没有疲惫的身姿,依旧话简内敛。一年间,邓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对大哥还怨不怨怪不怪,可他不希望大哥的婚姻太过幸福,这倒是真的。他一直盼望大哥早日为他踏入的婚姻追悔莫及,盼望他良心发现他辜负的良人是多么的珍贵。他边吃边观察温子权曾仪,两人席间没有亲切的互动,没有热络的交谈,话语直接简单。他记着大姐和温子权和他在一起吃饭时,可不是这般。大姐会给大哥夹他喜欢吃的食物,大哥也同样,还会把大姐喜欢吃的东西悄悄留下,等大姐回来。他们一起说话时声音细腻温柔,总是四目含情。而且大姐从不使唤大哥。
就吃饭这么一小会,曾仪就已经使唤大哥两回。一次是让大哥去厨房拿煮好的茶水,一次是让大哥去打开烤箱的预热。都说美女自小就众星捧月,长大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还真是,邓驰心想。世间男人皆喜美女,这好理解,可他不解,就真的没有什么抵得过美吗?比如贤淑端庄的品德,比如宽容奉献的精神,再比如矢志不渝的誓言?
“听大伯说,你回去的次数也不多。”温子权说。
“学校忙。”邓驰回答。
温子权所有的提问与关切,邓驰的回答都不会超过五个字。其中几次温子权无言以对,大嫂都会及时八卦起她们电视台的热门事件,制造温馨和谐的用餐氛围,衔接丝滑,毫不违和。在邓驰心中,曾仪的特点又多了一个:巧言通圆。
“邓驰,喜欢这个胸针吗?”饭后,曾仪拿着她与温子权的结婚照,指着照片中温子权西服上的男士胸针。
“这是我设计的,是我给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们准备的伴手礼,我上午问子权,他说你还没有,嫂子再给你做一个吧。
嗯...如果是邓驰带,感觉应该比你带的这款尺寸再大一点,你说呢,老公?”
当邓驰听到老公二字,眼神瞬间凌厉,瞄向温子权。
“我这眼光你也不是不知道,就不给你添乱了。”
温子权正在收拾残羹与碗筷,身体力行的展示优质老公的品行。
照片里,他身着深红色中式长衫,含笑低头与他的新娘温柔相视。新娘娇羞妩媚,红唇烈焰,单手挽在新郎腰间,爱意绵绵,画眉举案。摄影师不错,这照片拍的,估计看到的宾客都会催着二人尽快铺床。
“大哥眼光还不好?呵,有句话听过没?过分的谦虚就是炫耀。若我大哥眼光都不好,那估计这世上的人就都瞎了。”邓驰转过身,回避曾仪的目光和结婚照。
短暂的几秒安静,三个人彼此背对背,在彼此的时光中:有云散,有风起,有浮梦初醒。
“还真不知客国的特产是凤梨酥呀,邓驰我们尝......”
“不必了,大嫂。这是田诗仪买给大哥的,是田诗仪特意买给大哥的唯一的一盒凤梨酥。”
“小仪,那个我...我忽然想起来,家里的垃圾袋用完了,我忘了...”
“好的,老公,我这就去买,你和邓驰,先聊着哈。”
真是书里都写不出的知书达理与善解人意。歌中常唱:爱人如读书。邓驰严重相信,他的大嫂应该大概率都已经可以默写她所读的书了。
温子权与邓驰同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他无心谈论其他,他要求邓驰将收到凤梨酥的过程,细致到每个动作每句对话都复述给他。
“哦这样,很想诗仪,想知道的...”
“想诗仪就打电话打视频呗。”
“是,现在联系也方便。”
邓驰第一次来大哥婚后的家,他说着话敷衍温子权,留下更多的精力去感受他们的家。当你走进这扇门,就立准猜得到这是一个拥有女主人的家。明亮的居品,规整的绿植,有序的收纳,还有刚刚精巧的餐垫,剔透的水杯,这是一个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家的样子。在这个家做客,邓驰喜欢,他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他很难自洽的与这种感觉相处,仿似只要进门,就能看得到你所嫉妒的人正在坦荡的与你分享他的幸福。幸福在顷刻间便有了原罪。
“哥,我想...先回家了。”
“大哥过的...过的不错,别惦记大哥。”
邓驰不答,起身离开,温子权沉默。
直到邓驰即将推门,温子权用力的拉住邓驰的手臂。
他双眼泛红,眼光深邃强劲。
“驰驰,你...想着多回大伯那里看看。还有,哥很想你...平日在学校,虽是大学,可也要勤奋,要进步。”接着,温子权拥抱了邓驰,慈爱的抚摸他的背,说:“下次去看你,可不准再躲着大哥,听到没?”
邓驰轻声嗯了一声,扭头一个大步迈出门外。
他不敢再慢一点,因为他的眼眶比温子权更红。他不理解大哥的很多选择,他生气。而且最重要的点是他从不与他倾诉,从不解释其中缘由或是苦衷,哪怕是哄骗,温子权一如既往,只字不言。邓驰伤心,邓驰恼怒,邓驰想要还之其身,模仿他拒绝沟通,好让温子权也尝尝其中滋味。他不怕失去温子权,他有如风筝线缠绕般的自信,能割断它的只可能是自己同类的线。
“若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儿,我呀,我就坐在咱们院里的树池上看街看人,你知道吗驰驰?每个人看着都不一样,有时我竟可以一眼猜得到经过之人的职业,他的心情,他的性格。如果路过之人的心情肉眼可及的不悦,我会悄悄的在心里安慰他。说来有趣,每当我安慰路人的时候,很难想通的事儿,就好像开始变得容易想通。”
邓驰缓步走出单元,他想到大姐之前与他的对话,便在小区的树荫处驻足。
小区的大爷们戴着草帽,扇着扇子,树下激情澎湃的谈论着国际情报和秘文,快递小哥耳不闻眼不看的从大爷们身旁跑过,捧着箱子一门心思的与时间赛跑,差一点就撞到嘻哈男孩,嘻哈男孩帽檐低垂,长发过耳,耳机鲜艳,衣服肥宽裤子抹地,酷炫不羁的风格惹来坐在长椅上妈妈们的点评,妈妈们争先恐后的扬言,绝不允许自家小孩儿打扮成这般有失风雅,顶着朝天小辫儿,坐在平衡车上,露着屁股蛋的小宝宝从妈妈们的批判下驶过,咿咿呀呀的童音不间歇的对世界发表提问。邓驰从所有人的身边经过,他目送所有人经过他的身边。
可他发现这个办法并不适用于他,他不明白为什么通过看人就可以帮助脑子想的明白,所以他不知道该要如何想。他看到大嫂提着一个购物袋,与一个路人点头问候后,刷卡进入单元门。
“应该是真的过的还不错吧。”
回家路上,在等红灯的间隙,邓驰面对车外一排排成群正在建造的楼房,他忽然羡慕起大哥来,还不只是一点点。
“我也想要那种风格的家。”对着清澈几净的车窗,他自言自语。
“从小区的房价推断,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工薪阶层,你上下班的时间守在单元门门口,找到邓驰见的男人,搞清楚什么职业和姓名。”
“管苗收到,老板。
哦对了,邓驰离开这男人家,在小区的院子里站了一阵,好像在...发呆。”
“发呆?”
“是哦,就站在那,不动。”
“诶,发呆就看不懂了?”
“什么...什么意思,老板?”
“他发呆...应该是心情不好。”
“太厉害了老板!就没你......”
“打住!快干活,没事别联系。”
邓一帆挂下管苗的电话时,正在监工被她拆解后待改建的新房。
此时的温子权,虽在自己家中,他依然无法做到不紧张,他的手很稳,可他的心早已团成乱麻。是他爱吃凤梨酥,但今天他不爱。这盒包装别致精美的凤梨酥被搁置一旁,装它的纸袋的底端绿色硬板纸壳被温子权小心翼翼的平铺开。他拿起放大镜,探查每一个直角的转弯处。他的心虽狂跳,手却稳如磐石,双眼锐利如鹰,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已写下12组数字。并未如释重负,谜底还在等待揭晓。他撕下写着数字的纸张区域,攥在手掌中,自作镇定的来到客厅,从书架上挑出一本书,坐在沙发上开始读书。
曾仪也在客厅,她靠在沙发的另外一端,盘着腿,抱着笔记本电脑在忙。
“是不是因为田诗仪只给你买凤梨酥,你弟弟他...不高兴了?”曾仪问。
“诗仪年纪小,想不到那么周全。驰驰不会怪她的。”
“要我说你就把那盒凤梨酥给他,就说你现在口味变了,不喜欢吃这小孩子吃的东西,因为这么个小东西...阴阳怪气...”
温子权无心应答,他专注的凝视这串数字,他不停的组合这串数字,直到语句通畅。
“老公,在干嘛...跟你说话呢!”
田诗仪告诉她的哥哥:无,很想你们。
“喂,温子权,给你弟弟叫个快递,听见没?”
温子权合上书,他若无其事的平复几秒钟后,挪动身体向曾仪靠近,直到手掌可以抚摸到她盘腿凸出的膝盖。
“喜欢吃凤梨酥老婆给你买,好不?”
“驰驰就是撒个娇而已,怎么真的会因为一盒凤梨酥呢?”他语气温柔,声音儒雅,“我叫个快递就是,不要因为这个事情不开心。”
曾仪装模作样的嘟起双唇,微挑双眉,扮出一副无辜且不悦的样子,然后立即扬起下巴,粲然一笑。她边重复这两个表情,边甜腻的呢喃:“不开心、开心,不开心、开心,不开心...开心!”
“好吧!”曾仪跃过身前的笔记本电脑,倾向温子权的面庞,双手环绕他的脖颈,“好吧好吧听你的,不要不开心!”
他们自然而然的面与面相贴,唇与唇相对,相拥一吻,然后各自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