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陈渊陛下接着说道：“墨儿，当年你可是敢在我手上抢吃的，现在却抬头看我一眼都不敢了。”

说完，陈渊长叹了一口气，接着又开始剧烈的咳嗽。

跪在地上的男子听到陈渊把自称从朕改成了我，抬起头看向靠坐在床上的陛下，只见当年那个手持马鞭腰挎长剑，挥斥方遒的皇帝陛下，已经变得头发灰白，眼窝深陷，就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宽大的龙袍像是挂在身上一般，难以想象龙袍下是怎样瘦弱的一具身体，此刻更是像冬夜里露天烛火摇摇晃晃，随时会熄灭一样。

看到给与自己第二次生命，让自己大权在握，亦师亦父的陛下，男子不禁鼻头一酸，眼泪无声的滑过同样瘦弱的脸庞，滴到地上反射着微弱的烛光。

“不必伤心，墨儿，这些年只给了一个从六品的察事郎，至今连件绿袍都没穿上，但你却任劳任怨，替我把飞羽台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给我们这个国家的决策提供了无数的情报，我已经时日无多了，你的身子骨也从小就不好，以后，你就别操劳了，好好陪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吧，明天就住到东宫来，让那个不争气的太子找机灵点的人照顾你。”

陈渊说完，不等跪在地上的男子回话，就挥了挥手，然后闭上了眼睛。

听着男子退出去的脚步声，心里暗叹：陈墨啊陈墨，不要怪朕，当年救你一命，朕赐你皇家陈姓，你替朕卖命八年，朕保你做个富家翁，也算是君臣相宜。但这主掌天下暗谍的飞羽台是不能让你掌控了，你去了东宫，太子会以礼相待的。

男子名叫陈墨，唐国间谍组织飞羽台的头号人物，主管监察世间讯息、收集内外情报，也就是间谍头子。

此时的陈墨正站在屋檐下，借着窗户透过的烛光看着漫天飞雪，紧了紧身上的毛领披风，从怀里掏出一个半圆的羽毛玉佩，递给站在身后的黄内侍，然后头也不回的扎进了雪夜里。

黄内侍看了看男子瘦弱的身影，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玉佩，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陈墨静静的走在来时的甬道里，心里想着来时交代醒荷办的事，心里对不再掌控飞羽台并没有太大的失落，但对忠心耿耿伺候了二十四年的皇帝陛下的猜忌，还是有些膈应。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陈墨在心里默念着，皇家无情，我不能无情。想到这里，陈墨不由得想起刚才来时尾随的黑影，不知道这天气他们可会觉得冷，毕竟都是跟着自己生生死死的兄弟们，又看看自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如果没有他们保护，自己已经死了很多次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还愿不愿意跟着我这个小小的六品察事郎，家里的几个伤残老哥还得给他们找个好去处才行，我这每月才一百石的俸禄可养不活这么多人......

“陛下，这是陈察事给奴才的。”正在丫鬟们伺候下准备拉帘裹被的陈渊，突然听到黄内侍说道。

看着那个象征着飞羽台掌控者的半圆羽毛玉佩，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任由丫鬟们把自己塞进暖好的被窝。

直到丫鬟们退了出去，黄内侍周身都已经开始泛冷，但是却没听到皇上让自己退下的声音。双手捧着飞羽玉佩不知该递给皇上还是放到桌案上。

“陛下？”黄内侍微微抬起头又喊了一声，透过薄纱床帘隐隐看到陈渊双目紧闭，但胸膛却没有了起伏。

黄内侍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颤抖着双手掀开床帘，只见陈渊面如纸色，嘴唇乌黑，已然是没了生命迹象。

啪的一声，手里的玉佩掉在地上碎成两半，然后自己也身子一软往后倒去，头磕在地砖上渗出鲜血，剧烈的疼痛让黄内侍清醒过来，连忙连滚带爬的去找自己的顶头上司，掌印宦官魏显。

“吾皇归去~”

掌印太监魏显扯着嗓子长呼道！黄内侍身如筛糠跪在陈渊的床前，头上的血迹已经干涸。

“呜~”

皇宫城墙上披坚执锐的军士，抬着牛角做的号角，吹出苍茫悠长的声音！

就在陈墨快要走出宫门的时候，凄凉的号角声传了过来，陈墨登时愣在了原地。

在火把的映照下，陈墨看着自己飘忽不定的影子，心里突然泛起一阵凄和伤感，唐国最高掌权者、自己和群臣百官的君主、唐国百姓心中无往不胜的皇帝，就这样在雪夜里静悄悄的死去了，没有想象中的天降异象仙人引路，也没有佛门道家祈福送升，甚至连平常百姓家的子孙守祖宗落气的流程也没有，身边只有一个阉人作伴，半个时辰前还在用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利剥夺陈墨的差事，此刻却只有悲凉的号角声宣告他的落幕。

好像他当时救我的时候也是在下雪吧，他让我学习弓马斗技的时候好像也在下雪，我刚进飞羽台失手被追杀至重伤的时候好像也在下雪，他让太医救我的时候好像也是在下雪，现在他走了，还在下雪，这雪似乎连着我和他，但又断了我和他......

突然，陈墨一口鲜血喷出，仰面倒在了泛着白光的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