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法在仙道中自然被嗤之以鼻,但对黔首百姓却是极有吸引力的,千竹门准允法华宗在银泰坊中开设寺庙,大概也有使其困于修士环绕之中,避免他们去乡野传教,蛊惑庶民的考虑。
这番举措也是妥当的,看看寺院中的铁佛便可见一斑了。释道的佛是要穿金装的,供奉铁佛,多半是这些和尚囊中羞涩了,无法为佛陀塑金身,只能先铸一座铁佛。
陈道白进了寺院,左右看看,确实如陈求方说的那样门前冷落,香客稀少,几个沙弥扫着不大的寺院,闲得发慌的知客僧见终于来了个香客,也不管道白身上的朴素打扮,立刻殷勤的迎了上来。
和尚双手在胸前合十,剃度过的光头微微下倾,微微露出笑容:“阿弥陀佛,施主前来,是祈愿?是还愿?还是奉佛?烦请告知小僧,由小僧代为引导如何?”
陈道白也不学对方的礼数,直接问道:“在下想要为金刚藏菩萨上一柱香。”
知客僧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明白这是来了主顾。
“小僧明白了,请施主随小僧前来。”
知客僧带着道白从侧面绕向寺庙后院,在一间不起眼的禅房前停了下来。
“施主请进,净泉师父就在里面。”
道白蹙了蹙眉头,这个净泉师父陈求方没和他提起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但都到了这里,只能跨过门槛,走进禅房一看了。
禅房中一肥头大耳的和尚盘腿坐在蒲团上打坐,一身的膘肉,让道白不由的怀疑,这出家人茹素,到底是怎么吃出这满肚肥肠来的?
净泉和尚生得肥头大耳,听力可不差,道白踏进禅房,连脚步声都不曾落下,这和尚的耳朵居然动了动。
“阿弥陀佛,施主前来,是何所求?”
释道的修炼方法同仙道大相径庭,其一身修为敛于内,道白也瞧不出净泉和尚是什么水平,比自己又如何。只是这听声的功夫,看来便不是什么易与之辈,至少道白做不到这一点,当时邱昆都靠得那么近了,直到他轰碎洞门,道白才察觉了这人。
“在下闲野之人,久居山野,少见世面,想瞻仰一番大师的宝光。”
听到这话,净泉和尚登时站了起来,刚才还一副佛法高深的模样,转头便露出了满脸市侩的笑容,变脸之快,令道白瞠目结舌。
“哎呀呀,原来是檀越来了,请随小僧前来。”
净泉和尚殷切地道白引路,反而令道白心生警惕,疑心有诈。为了遮掩身份,他连可能会被认出身份的【三尺竹】都留在了乐山记,本是想着在银泰坊内,和尚们不大可能敢动手。可倘若这和尚真有歹心,自己手头一件法器都无,庙里还有个堪比筑基后期的三善法师,如何能逃得出去?
不过,净泉和尚似乎并没有谋财害命的意思,带着道白绕过经帷,来在一间特意隔出来的佛龛前,净泉和尚念了两句道白听不明白的经文,佛龛前的香案上平白出现了好几样法器。
几样法器都是炼气级别,看形制应当也是出自仙道之手,不似释门之物,也不知道是如何流入这座铁佛寺里来的。
“檀越请看。”净泉和尚拿起一把法剑,展示给道白观瞧,“此剑虽只炼气下品,但却是雨花山炼制的紫竹法剑,在炼气下品法器中实属精良,难得的是甚为契合贵道‘风雷相益’之理,所谓‘时来运转吉气发,多年枯木又开花,枝叶重生多茂盛,几人见了几人夸’,阁下若修巽位、震位的气,使用此剑是极好的。”
不愧是能在银泰坊做生意的和尚,修的虽是释道,但对仙道关窍的了解也殊为不浅。风雷相叠为益卦,风雷激荡,其势愈强,雷愈响,风雷相助互长,交相助益。而竹乃节节增长之木,颇合此理,震宵真君的千竹门主修震位雷霆,便以千竹作名,其山门归雷山亦是种了千株竹木。
陈道白毕竟修行时日尚浅,净泉和尚这番道理,就是道白都不如他,不由对这个肥头大耳、市侩面目的和尚有了些改观。不论其为人如何,至少这番见识是实打实的,值得道白好好重视。
“此物在炼气下品的法器中,品相确实不差,只是沈家雨花山炼制的法器,如何到了释门中来?”
“檀越有所不知,我寺供奉的是药师琉璃光如来,其曾发十二大愿,愿为众生解除疾苦,使具足诸根,趋入解脱。我寺师法大医王佛,以普渡众生、解民疾苦为修行之法,常常救民施药、退治水火,故而沈家的施主也尊仰几分,为一方事,谢一方礼,佛前礼敬之物,我佛门虽用不到,却可留待有缘之人,以开方便之门。”
这和尚的口舌功夫实在是厉害,才讲了几句,净泉便开始向陈道白传教,还能把买卖生意说成是“留待有缘之人,以开方便之门”,若是见识差点的散修,说不定还真给他蒙骗了过去。难怪这寺庙里有好货,坊市中人也不愿登门,只怕都提防着呢。
陈道白算是意志坚定、思维明晰的人,净泉和尚虽然说得煞有道理,但道白却不吃这套蛊惑,他习惯于把听到的话剥皮抽里,去看别人说话的真正用意。
净泉和尚那些给佛脸贴金的废话就不必多说了,那句“为一方事,谢一方礼”倒是颇有讲究之处,这佛祖大概也是收钱办事的人,沈家有些事也找这些和尚做,然后给些和尚们用不了的仙道法器做报酬。
这报酬和尚们没法用,弃了又可惜,便干脆转手贩卖,赚些仙释魔都能用的灵石来花销,这便有了“金刚藏菩萨前敬一柱香”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沈家要铁佛寺办的又是什么样的事情,难不成和邱昆一样,这铁佛也是沈家的黑手套?
不过想来也不大可能,一个堪比筑基后期的三善法师为钱杀人,沈才思自己能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