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求助的目光落向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少年,央告道:“阿年,你帮我们解释一下呗?”
原本唇角一直浮现似有若无微笑的少年,在听到盛昭念诵完整首诗句后,神情微淡了些,眉头轻蹙起来,向盛昭要了字条,再在昏黄荡漾的车顶灯下细细阅读揣摩一遍,目光落向不断擦过黑夜中景物的封闭的车窗外,静默顷刻,回首将诗笺归还给许知鱼,道:“没什么好说的。”
本来,许知鱼对于锦囊里的内容是将信将疑的,看或不看、知或不知都可,现在,却是被少年的话,实实在在地挑起了兴趣,低头扫视四言绝句一眼,道:“你说吧,我也想听。”
“嗯……”许应年犹豫片刻,鸦羽倾落,在下眼睑覆下一层浮动的阴影,他道:“我的理解可能是错的,怕误导你们。”
“就我们俩的国文水准,你不解释,我们更可能理解错。”许知鱼催促,“没事的。”
少年凑近许知鱼一点,她的鼻尖霎时又充盈谙熟的薰衣草香。少年休皙的指尖指向第一行的“景风”两个字,犹疑地说道:“就我的理解而言,‘景风’应该是指四时祥和之风,这本是大为吉祥之兆,如今,却有‘霹雳’来破,有飞来横祸之意;‘迢递故园’,意寓远离家乡,至于后面两句,似乎隐隐指在那个地方遇见一个特殊的人,从而得知……一切的……真相。”
“根本就没有谜团,哪儿来的真相?”盛昭不解道。
“我也不知道。”许应年摇首,神色似乎轻松了些:“应该是我的理解和实际含义有偏差,才导致这个问题。你们听听就行,不用当真。”
“好。”许知鱼将手中的诗笺一点点卷起来,递给一旁的盛昭,让他帮忙放回甘草黄的锦囊中。
盛昭接过卷起的诗笺,一面将诗笺塞入锦囊,一面前倾着身子,大眼睛眨巴眨巴,再次央求少年,“阿年,我和小鱼儿都将这锦囊拿出来分享过了,也让我们看看你的锦囊里写着什么嘛!”
许应年沉吟须臾,从裤兜里拿出秋波蓝的锦囊,递给坐在中间的许知鱼,淡淡道:“一起看吧。”
许知鱼依言取出诗笺,但当同样以遒劲有力的枯墨字迹,编纂成而成的七言绝句呈现在三人眼前时,他们却是都愣住了。
诗中有云:
忘忧山下雪如星,彼岸花开蓝似青。
醧忘汤终难去恨,前尘散尽梦暝暝。
·
沉默在几人之间,如同窗外的盈盈夜色般扩散开来。出租车飞速行驶在立交桥上,根根斜拉索布成的网外,将莹圆的明月割裂成几块,遥遥辉映;车内呼吸声近乎不见,只有驾驶座旁,支架在中控屏的手机荧屏幽幽散着蓝光,用机械女声不停播报行驶的路线,除此之外,再无声响。
良久,许知鱼重新开口,嗓音略微干涩,“她……怎么知道我们去过忘忧山?”
如果忘忧山这三个字从未出现过,许知鱼还可以把这几首诗笺当作一个不太善意的玩笑,江湖神棍的故弄玄虚,一切都是建立在胡编乱造的基础上。但当凭空的虚构中出现一个真实的事物,就像原本一直以为插在花瓶里的假花,摇身一变成了带着新鲜露水的娇瓣;一直以为是纸折的千纸鹤,突然在一阵风起时“扑啦啦”飞走了,却连翅膀扇动时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应该是那个阿婆误打误撞上的,你们看这里,明明我们之前在山上看到的是‘酒心花’,怎么变成‘彼岸花’了呢?”盛昭望到许知鱼和少年均不太好看的脸色,急急安慰道:“而且,那阿婆嘴里一直念叨她的诗可以窥探未来之事,但去忘忧山是我们老早以前就做过的事情了,怎么能跟未来挂上钩?一看就不靠谱。”
不知有没有听进盛昭的话,少年的目光却一直紧紧落在许知鱼手中的诗笺上,眼眸愈发墨淩凌的,面上失了血色,唇瓣苍白而柔软,喃喃重复着诗中的最后一句:“……前尘散尽……梦暝暝……前尘散尽……”
“哎呀,真的没什么好看的啦,那个阿婆肯定是骗人的。再说,车上不要看东西,看久了对眼睛不好。”
盛昭见状,连忙将诗笺从许知鱼手上夺将过来。
弯月般留出指尖的指甲,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一层莹润的光泽。
仿佛涂了釉的陶瓷。
指尖翻动,刺啦几下,就将宣纸撕成了薄碎的几片,攥在掌心。
又将他自己和许知鱼各自放在锦囊里的诗笺拿出来,迅疾而快速地一并撕成碎片。
落下车窗,伸手出车外,五指偾张。
氤氲着墨色的纸碎如水般从指缝泻出,在无数车的尾灯和呼啸声中飞扬开来。
仿佛剪断的一缕碎发,直至……消逝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