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蒙蒙,火耀群山。
背誓学士达尼尔·修高举双手,像是捧着一汪清水,然后棱柱状的烟雾突兀地喷发出来,扭曲了他的手臂。
迷幻的蓝色焰火骤然闪耀,喷涌的火舌里面宛如无限延伸的镜面,折射着未来可能发生的种种景象,一时间像是草木生发,纷繁复杂。
在凡人眼里这是不可理解的魔法,有些画面里是大剑顺利斩下了法师的头颅,有些则完全矛盾,法师原地解体成了一阵蓝色的清风,躲过了大剑的斩切。
形形色色的画面是命运长河的无限支流,而命运系法师可以在预言之中看见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对他们接下来的战斗是很强的帮助,也是一种警示。
然而命运荒诞不羁,预言中展露的未来一角固然清晰,但是很多时候都会以扭曲的方式穿插在事情发展的脉络中,往往事与愿违。
命运的可能是无限的,而法师窥视未来的智慧是有限的,他们为自己作出的短期选择也许会引导向真正灭亡的结局,但是依然很多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自认为命运河畔的先知。
在大量的未来碎片中,达尼尔·修最终选择溃散成了一团迷雾,如同山崖缝隙之间流过的风,在不同方向上四处流窜。
一时间大火纷飞的森林上空,无数颅骨一样的迷雾团拖着尾迹,呼啸的风声就好像风暴来临的天气,这一幕看得所有士兵都毛骨悚然。
正如预言所示,苏帷斩切下来的大剑被他躲了过去,下一个瞬间,诺曼男爵拿回来自己被彗星激流崩飞的长剑在法师原来的位置斩切出无数漆黑的剑痕。
如果达尼尔·修选择了化为清风,确实可以躲过苏帷的斩击,然后诺曼男爵的剑痕就会将其切割成碎片,再次汇聚也是七零八落的人体零件,画面会非常血腥。
他在无限未来中选择了一个很小的可能,这种魔法非常考验对风元素的操纵力以及对自己身体的熟悉程度,包括解剖结构和魔力结构,要像拿碎片搭建筑一样精准。
学艺不精者很有可能拼不回来自己,就像一些练习如何利用大地元素的共鸣性质而实现穿墙或者遁地魔法的学徒,他们卡在墙里、融合为一体化雕塑或者把自己深深活埋的死亡例子一直在得到流传。
苏帷很清楚这种魔法的局限性,施法者必须在一定时间内收束自己所有分裂出去的碎片,不然就成了自挖坟墓的戏目。
自然逸散会让灵魂与肉体之间出现嫌隙,一旦时间过长,最后要么失落于天空,化为云朵的一份子,要么把自己拼合回来也会不受控制地扭曲,化为抽象的血肉形象。
这个时间决定于施法者的魔法造诣,但是普遍很短,苏帷就没有见过可以在这个魔法中长时间保持自我分裂的魔法师。
命运系魔法师都非常擅长驱使风元素,一向是魔法师里面最惜命的,各种保命用的化形转移魔法层出不穷,对于战士来说十分麻烦。
苏帷现在没有能力像以前一样,开战之前先手把一片战场抽成元素真空让魔法师无计可施,那么就需要寻求足以直接创伤元素状态的力量。
“火焰做的事情是:寻得燃料,它便蔓延。这世界正是燃料,猛火灼出其中汁水。我已亟待燃烧。”
苏帷握住焰形大剑的波浪剑刃,双手鲜血淋漓,他把剑身插进自己的身体,深深地刺入腹部,剑身染上了刺目的血。
大剑没有从背后刺穿过去,仿佛被蠕动的伤口吞没,又好像那道伤口只是颜料鲜艳的一幅画作,彰显着暴力的虚无、对毁灭的贪得无厌。
火焰在伤口流淌的鲜血中闷烧,回应着苦痛,当大剑被拔出来,就像太阳升上天际,耀眼之光随着火焰来到了夜晚。
这不是苏帷擅长的技艺,但是同为火焰之中存在的概念,从知识所需蔓延到严酷应用所需,将自身关于征服的面相展露,就像撕开自己的皮肤,露出血肉。
这是对太阳自我的一场献祭,生命力的损失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点赠品,毁灭性的力量暂时为大剑驻足,持此剑者无物不破,导向暴力与灾难,但是需要警惕从痛苦中诞生的仇恨之心。
“激情与艺术”和“力量与荣耀”两个铭文随着苏帷的动作而闪烁,两股光芒再次纠缠厮杀起来,像是在争论出于力量的追求而背负痛苦与分裂的仇恨,这到底应该属于谁的王冠荫庇之下。
焰形大剑从苏帷腹部完全拔了出来,狰狞的伤口蠕动着恢复了原样,而透着黄铜光泽的波浪形剑身燃烧着血色火焰,上面攀爬着大量鲜血组成的扭曲手臂。
那些手臂相互交缠在一起,就像群蛇在石缝间游走,起起伏伏、蠕动不止,在空中挥舞着,看上去在邀请更多人融入它们这个大家庭。
在那股火焰之中,鲜血手臂在相互撕扯、相互吞噬,像是承受着灼烧的痛苦,只有吞噬自己的血肉才能让这股永恒的饥饿平息片刻。
它们也在渴望着吞噬更多,元素则是上好的食粮,点燃元素,让世界感受烧灼,就像烤炉上面滋滋冒油的肉,火焰的嘴巴已经垂涎欲滴。
那些颅骨一样的迷雾团在战场的一侧重新汇聚,在火光的照耀下,如同黄昏之时群鸦归巢,灰黑色的羽翼遮蔽了天空。
苏帷将黑色巨刃负在背上,双手持握焰形大剑,向着预判好的那个方向冲刺,而诺曼男爵化为了黑夜里的一抹阴影,同样在急速逼近。
达尼尔·修搭建完自己的身体,看着朝着他冲刺过来的父子二人,手中重组完的鹰头法杖立刻闪烁起奇异的蓝色光点,四处飘散,像是一场沥沥的春雨吹拂大地。
无生命的物体都在被风元素侵蚀,沾染上那种不定形的性质,变得柔软而富有延展性,于是岩石变得像是油灰,钢铁也会为之弯曲。
这种看似非致命的魔法如果落在武器上,兵刃会弯曲甚至断裂,而落在护甲上,原本坚硬的保护层会变得软绵绵的,像是一戳就破的蜡皮。
在达尼尔·修这个背誓学士手上高阶魔法频出,苏帷觉得自己像是在跟一名大魔导师战斗,虽然无论是魔法的烈度还是深度都远远不及。
这点看起来很怪,魔法结构确实是搭建起来了,但是造诣实在差得太多,就像孩童在沙滩上堆起来的城堡,同真正屹立在大地之上的城堡有天壤之别。
苏帷完全无视了这个可怕的魔法,要是一位大魔导师亲手施展,这种性质上的改变可以持续很久,以树木生长的年轮为单位,但是在眼前这个敌人手里,甚至不需要等到战斗结束。
铠甲变得绵软,但是苏帷手中燃烧着火焰、攀附着鲜血手臂的焰形大剑丝毫不受影响,那些侵蚀过来的风元素都成了饥饿之血的口粮。
达尼尔·修显然是未曾料到这样一幕,那把焰形大剑上面附着的“魔法”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以至于学士的智慧都没有想出克制的策略。
他想要再度施展窥视未来的魔法,但是苏帷一瞬间消失在了冲锋的路上,惊弓之鸟的学士仓促打断了施法动作,转而撑起来一面旋风组成的护盾来保护自己。
焰形大剑从背后砍在风涡之上,这股角力之中风元素在被急速吞噬,在苏帷眼里,达尼尔·修的面色变得越来越差。
诺曼男爵顺势将漆黑色的长剑捅上了这面护盾,长剑本身在魔法下变得软弱,然而蔓延进去的黑暗裂痕引发了一场沉默的爆炸。
周围的山火都被冲击波驱散,风涡瞬间溃退,受到反噬的达尼尔·修身形不稳,肌肉都在变得枯槁,像是刹那间老了十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