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巫”身后传来高声呼唤,来人语调急迫。
是何瘸腿,阿拉耶识收住前迈的脚步,微皱眉头静待他赶来。
何瘸腿满头大汗,跑拢后,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
“救人钜子哦不,巫王他要杀了布巴长老,您快去看看吧,小人从没见过那样的”
他说得上气不接下气,阿拉耶识却猛然回想起前几天他和墨田的请求,她那时已经决定救人了,她纵是再有委屈也不会失去理智。
等阿拉耶识与何瘸腿二人赶到祭台时,就为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嬴归尘仍然保持凭空端坐祭台上空的高冷姿势,只是双眸已经睁开,漆黑眼珠一片冰冷,眼白中隐隐透着戾气红光。布巴长老在祭台顶上,浑身被无数从旗杆顶上垂下的黑丝穿过并绞缠,悬垂在半空,身上怔一滴一滴地淌血,口中则发出非人的惨叫。布巴身体在空中扭曲挣扎,活似蠕动的黑色蚕茧。阿拉耶识不寒而栗,那些扎人体内的黑色细丝并非真正的线,而是旗杆顶上无风飞扬的黑纱,部分黑纱化成黑丝缠住了布巴。阿拉耶识本能地攥紧拳头,那些黑纱她终生难忘,分明与噬魂灵蛊船上长牙舞爪的黑纱一模一样,仿佛有生命。
她哆哆嗦嗦地对高空的嬴归尘喊话,让他放过布巴。
“求你。”她说。她从未对嬴归尘请求过什么。
嬴归尘高高在上注视她,眼中的冰冷化为审视,带着疑惑,那神态似乎从来不曾认识她一样。
阿拉耶识心里猛然缩紧,不应该呀。
她再次请求放人,嬴归尘脸上异色更重,眼神虽落在阿拉耶识身上,却没有焦距。身为心理治疗师的阿拉耶识非常熟悉这种眼神,因为精神病人身上很常见。只见嬴归尘脸上这会儿跟变脸似的,一会儿惊疑,一会儿迷惑,一会儿愤怒,一会儿痛楚。眼看被黑色穿刺绞缠的布巴在空中已经静止不动,大约失血性休克,已经呈现濒死状态。祭台下方的人群仍然高举长矛、砍刀和火炬,围成多层人圈,声嘶力竭地载歌载舞,完全是原始崇拜的狂热场面。
就在阿拉耶识已经绝望的时候,布巴被黑丝放在祭台地面上。阿拉耶识不顾苗人们的呼喝,噔噔噔地窜上祭台,一手抓住布巴的手腕,一手探他鼻息,虽然呼吸微弱,但总算还活着。其他的巫殿长老一直跪在机台上不敢丝毫妄动,更不用说替布巴求情了。嬴归尘缓缓地从高空降下,双手扶起阿拉耶识,墨眸端凝,半晌才道:“但君所求,莫不从命。”
无端的,阿拉耶识觉得这句话很耳熟,但她确定没谁跟她说过。
巫王即位大典的第二天,一直被关禁闭的王阿琪被遣送出了隐居地,尤貔龙带着巫武一直将她“送”到了螺水口岸。至于为何长裙苗王子尤貔龙要亲自押送,其他人则以为他视为了暂时避开新巫王罢了。其实十八洞寨的长裙苗贵族们,都知道尤貔龙畏惧巫王,首次见面时因对嬴归尘不敬还被震断过胸骨。没有人刻意关注尤貔龙与王阿琪的离开,就连阿拉耶识因着撞破王阿琪与嬴归尘的“床戏”,为免尴尬,也不曾前去送别昔日姐妹。这一错过,却成了他日祸根。
长裙苗出了个巫王,苗人们是要庆祝整整一月的。阿拉耶识心中装着冉卫残余国人,等了三日,估摸着嬴归尘把巫殿交接大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主动找上他,提出想将冉卫残余国人迁居到蚩尤禁地去安居,她本人也想在禁地度过余生。蚩尤禁地于苗人来说是圣地般的存在,当是不容外人进入,遑论将一国人迁入。阿拉耶识也明白自己这个要求近乎于痴心妄想,但她对于冉卫残余的护佑已经成了一种执念,追忆棘奴的执念。另一方面,阿拉耶识从何瘸腿那里得知如今天下已经开始战乱,秦国与燕国、胡夏相斗,楚国和汉国趁机抢夺被燕国、胡夏占去的郡县,而楚国的异姓藩王也不甘落后,蚕食因冉卫覆灭形成的三不管地区。这种情势下,阿拉耶识认为自己再无路可走了。
她迎着头皮去求嬴归尘,谁想他竟一口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