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章 我的父亲母亲(1 / 1)花开花落忆无涯首页

对于生活在广袤的华北平原的人农民的孩子对土地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当然农民对于土地都有着很深的情结。一方面土地代表着温饱,是农民赖以生存之本。因为农民除了土地,几乎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和出路了。尤其对于小丫的父辈来说,他们是有过挨饿的经历的。父亲经常跟她讲他小时候吃不饱的故事。母亲也经常提起那个年代村子里经常有饿的浮肿的老人和饿的皮包骨,只能靠着墙根儿走路的小孩儿。小丫很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至少能够填饱肚子的年代。她总是很认真的听父母讲述那些故事,心里对那个年代的人们充满了同情。

爷爷奶奶一共育有七个子女,三个男孩,四个女孩。父亲排行老二。小丫有一个伯伯,一个叔叔,四个姑姑。在那个物质极端匮乏的年代,一家人果腹都很难。有一次,年少的父亲去他远方的姨妈家要吃的,因为那个姨妈家自己偷偷开垦出一块荒地,种了一些红薯,黄豆什么的。这样他们除了自足之外尚有一些余粮。回家去的时候,那个小小少年背了一些粮食,还牵了一只羊。那时候小男孩得多开心啊!虽然要步行几十里地回去,他想到自己的兄弟姐妹可以吃一顿饱饭,想到父母那愁眉不展的面容终于可以舒展开来,他浑身充满了力量。小丫面前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小男孩,他瘦高的个子,一个肩膀上扛着一个小布袋,鼓鼓囊囊地塞满了各种粮食。另一只手牵着一只小羊羔,颤颤巍巍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夕阳将的身影拖得长长的。父亲告诉小丫:“我走啊走,走的我也累了,羊也累了。羊说啥也不走了,凭我怎么拖,怎么拽,就是不走。”“那怎么办呢?”小丫好奇地问。“正好经过营房,我把羊交给了一个当兵的,第二天又过去牵的。”“原来如此!小羊也是辛苦了,看来那个老姨家是真远啊,那时候人们太不容易了!”小丫不禁感叹道。母亲插话说:“那时候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你那个老姨家过得好一点,真的没少帮咱们。”小丫点了点头,心里百味杂陈,是同情?是感恩?是无奈?或许都有吧。

父亲还讲过一个故事。那时他大概有十岁左右。有一天,他路过一片野地,突然惊喜地发现那里长着一大片马齿笕。他激动坏了,马上跑过去拔了一些带回家。到家后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爷爷奶奶,爷爷奶奶马上让父亲带叔叔过去,他们拿了一个编织袋,拔了满满的一袋子。就这样,俩孩子,一个十岁,一个七八岁,抬着一袋子马齿笕草回来了。据父亲回忆,当天晚上,奶奶煮了一锅马齿笕。清水煮野菜,里面放一丢丢盐巴,别无他物。但是这顿晚餐全家人却吃的相当享受。现在看来,可能时候大家实在是太饿了,所以野菜也可以吃的津津有味;也或许正是因为什么都不放,这道清水野菜的味道才如此地纯净、朴素,那汤想来也独有一种清香和甘醇吧。当然,更重要的是大家当时一定特别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食物。

小丫很小的时候,父母为了全家的生计,去了市里找活——那是五十里地之外的城市。父亲有一辆生产队解散时淘汰下来的旧拖拉机,这辆拖拉机在那个年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运输工具。因为这之前,村里人们都是用马车拉东西的。在这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马路上骡子车、小驴车仍然可见。话说回来,农民除了种地,也没有其他本事了。可一大家子需要吃饭,孩子们还要上学,怎么办?幸好小丫的姨妈在城里生活,姨夫给父亲介绍了一个拉炉渣的活,后来是运输垃圾。父母就把孩子们交给了爷爷奶奶,开着拖拉机进城了。小丫那是还很小,大概只有四五岁。大姐大丫早早地不上学了,一方面她想帮父母减轻负担,让弟弟妹妹们上学;一方面她想帮父母干些家务活,比如做饭、洗衣,照顾弟弟妹妹们。尤其是年幼的小妹妹。那两年,父母还比较年轻,农村人有力气,身体也强壮,也能吃苦耐劳。他们浑身充满了干劲儿。虽然运输垃圾很脏很累,他们也不觉得,只要能赚到钱,偶尔还能从垃圾里捡到破箱子、废铁的,可以赚到运输费之外的外快,他们别提多开心了。这样,全家人的基本生活有了着落,偶尔也能给孩子们买点水果啥的抹抹嘴儿了。小丫只记得,父母大概一个星期回来一次,每次都给她买好吃的,比如西红柿、苹果啥的。当然,在那个时代,赚到的钱必须每个月都要拿出一部分来孝敬老人——爷爷奶奶。无论家里过的多么紧巴,多么地捉襟见肘,这部分都不能少的。那时候的不流行“啃老”,相反,有一句话叫“多年的媳妇儿熬成婆”,说的是婆婆都是处处拿捏着儿媳妇。

而小丫家的特殊情况,也让她的父母的日子过的更艰难一些。什么特殊情况呢?小丫的父亲是过继过来给叔叔婶婶做儿子的。因为他们没有生育自己的孩子,而在那个年代,是可以由自己的侄子过继过来,这样这个孩子就可以继承他们的家产,同时也要赡养老人,给他们养老送终。这种事情在村里并不少见。一般领养的时候孩子都比较小,可以慢慢地培养感情。可惜父亲过来的时候已经成年了,他什么都懂,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而自己的亲生父母就近在咫尺——就在隔壁院里。所以这个爷爷奶奶和父亲的感情并不深,他们的亲情很淡薄,更不要说关爱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吃的穿的都很缺,有什么好吃的,爷爷奶奶也不会想着小丫的父母,他们甚至会把好吃的藏起来,唯恐他们给吃了。就连母亲坐月子都吃不上鸡蛋。为什么呢?家里明明养着好几只母鸡啊,每天应该会下好几个鸡蛋,足够母亲吃了。一个大娘对母亲说:“你猜怎么着,我看到你婆婆去卖鸡蛋了。”母亲这才恍然大悟,鸡蛋全被奶奶偷偷卖掉了。现在儿媳妇坐月子,婆婆恨不得天天给换着样儿做好吃的,鲫鱼汤、猪蹄、排骨、乌鸡,想吃啥给买啥。更别提鸡蛋了,那都可以说管够!可是,在那个年月,家家户户,每个人都对物质极度地渴望,极度地稀罕,可以说什么东西都是好的。所以,你能说奶奶抠门,小气吗?也许她缺钱花呢。你能说奶奶不近人情吗,或许因为那不是她的亲儿子,也就不是亲儿媳,也就不是亲孙子孙女,他们从心理上还没有把他们当做一家人吧!只能说他们不够有同情心,不够心软。有时候我们不把别人当做自己人的时候,可能从内心深处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抵触,甚至敌对情绪。但是后来爷爷奶奶很无私地照顾孙子孙女们,视如己出。或许他们是慢热型,需要花点时间去渐渐地习惯这一切,接纳这一切。或许从这个角度,每个人都可以被理解,每个人都可以被原谅。只是,小丫觉得父母太难了,他们承受的太多了。如果自己能回到过去,那样就可以多给他们一些拥抱和鼓励,真后悔小时候没有多亲亲他们。

父亲曾讲起他年轻的时候去山西拉煤的经历。那时候是冬天,他们赶着马车从河北出发去山西大同拉煤。天寒地冻,他们穿着破旧的军大衣,棉鞋,棉衣棉裤。饿了就啃几口带着的干粮,渴了就在停下来找水喝。有时候找不到水,就把地上的积水,大概是冰雪融化的水,捧起来喝,也不顾上干净不干净。晚上就在马车上睡一觉。有时候早上起来,发现鞋子已经冻在地上穿不起来了。小丫听的聚精会神地。她觉得父亲总是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就是可以把事情描述的很生动,那时候他的声调抑扬顿挫地,他的眼神发着光,嘴角渐渐地露出一丝笑意,似乎那些苦难也很有趣,一切似乎充满了生命力,那些鲜活的记忆又回来了。他与之交谈,与之共舞,于是欢笑也罢,泪水也罢,都已经不再是苦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