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有一首极其著名的《泌园春·雪》,就化用了张元某首诗作的意象。
吴昊名声不显,不象王伦说的是什么大将。两人的大小传奇还有不少,小说《燕云怅恨录》中有详细描述,有兴趣的可以翻看。
西夏国小力弱,张元最终也没有实现其灭宋复仇的最终心愿,有人说是抑郁而终。如果非要把灭宋才算复仇,否则就是抑郁,那就是抑郁吧。
张元、吴昊之事,可以说是黄巢、洪秀全剧本的一个改版。唐宋元明清五个朝代,有两个半毁于科举的失败者之手,大小也算是一个谈资了。
后世互联网上对张、吴二人出奇的宽容,少有骂二人为汉奸的,也是个异数。
七八十年之后,这些全都成了旧事,北宋朝廷也不会主动去宣扬传播,知道的人也就没有几个。武楝也就略略做了介绍。
石秀道:“小弟追随家叔,也曾去过幽州贩运马匹牲口。汉人、渤海人、奚人之外,也见过少数辽人,女真人。他们做起生意来也同样精明,不论识不识字,全都不好应付。想来科举能取人才,不用科举也能取出来人才。”说完看向武楝,似有询问之意。
看来拼命三郎还是一个不错的外交人才。武楝小心回答:“读书人中有能人,不读书的人中也有能人,汉人中有能人,胡人中也有能人。要照我看,能人不能人的,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要紧。”
“我们在座的四个人,就算人人都有奇能,枪棒拳脚并排都是天下第一,却是互相猜忌,有力不往一处使,甚至互相动手,互打互杀,又有什么用?最后也不过落一个同归于尽。”
“我们四人的本领就算没有那样高明,却能够互帮互助,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那就能过得还不错。我这个话,从两人搭伙做生意,到集结起千军万马横行天下,全都适用,没有例外。”
“甚而还可以说,只要不互相猜忌,每一个人的本领能为都会增长,一旦相互猜忌算计了,每个人的本领能为就会下降。张元吴昊也罢,辽人金人党项人也罢,全都是这样。凡是事业兴旺的,都是互帮互助的,没有互相猜忌的。王兄,想要做成功业,随时都能下手去做,没有什么早与晚,也不必一定要去科举,不一定要去做官。”
王伦摇头叹气:“武兄这是书读得过多了,中了书毒。这种大而无当的话,错当然是不错的,可又有什么用呢?自古以来好听的大话难道还不够多么?”
武楝喝酒:“要是说到了做不到,自然是无用的空话大话,我也就不会去说。只要真心实意地去做,想要互爱互助倒也并不为难。”
李忠有点犹移;“武兄弟,如若人数不多,只有三五个人,十来个人,互信互助还是有可能做到的,比如刘关张桃园结义。人数一多可就难了,比如贾家楼的三十六友,那也是一个头磕在地上过的,结果呢?还不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很多时候,能不相互算计已经算是好的了,还想互帮互助,可就太难了。”
武楝笑了:“只要有言在先立下规矩,那就不难。假如说,明天兄弟我就要去占下来一座山寨,我来找三位商量,看三位是不是愿意上山入伙。”
“我就得把这个山寨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说给各位听听,跟各位一起商量出一个规矩来,各位才能考虑入伙。话先说明白,各位的本领能为都比我大,就数我最差,你们谁都能打得过我,------这也是一个比方。”
“第一个条款:我们这四个头领,不分什么一、二、三、四,谁前谁后,我们吃穿住用全都是一样的。遇到事情商量着来,少数服从多数。不满意了可以随时下山散伙,散伙时根据山寨的帐目,送给散伙钱。”
三人很配合,表示可以接受-----毕竟只是一个假设游戏而已。
“第二个条款:山上的小喽啰,他们跟我们四个首领也是平等的。喽啰这个名字不好听,其实更应该叫兄弟。首领没有权力打骂、杀害兄弟、不能随意找借口驱逐任何兄弟。兄弟犯了错,不能由首领来处治,应当随意挑选三名或者五名兄弟出来评理断案,看是不是犯了某样规矩,再根据规矩处罚。”
“首领做错了事,任何兄弟都能出来谈论,首领要是做错了,就得认错,照样受罚,王子犯法还与民同罪呢。各位先不要问这些能不能做到,先想想你们能不能认可这些条款。”
三人仍没有反对,这一条算是“通过”了。
“第三个条款:在金钱上面,打劫来的财物,一半作为山寨公财使用,另一半分掉,每个兄弟一份,首领最多只能算两份,绝对不能超过两份,各级的大小头目,都在一份到两份之间浮动升降。”
“那些山寨的公财,首领不能乱使乱用,帐目要清楚,弟兄们想要查帐就能查帐。不能那边小兄弟们吃青菜豆腐,这边首领们使用公财大鱼大肉。”
李忠笑了:“武兄弟,现下各处山寨上的规矩是,所得之物,先分一半做公财。公财之外的一半再分为两份,首领均分一份,喽啰-----兄弟分一份,山上的公财,首领也是任意使用。你要是这样做事,我为何要入你的山寨,为何不去别的山寨?我也知道你这只是打个比方,可打比方总也要符合世事人情吧?再说了,首领出的力,总比喽啰要大吧?”
武楝两手一摊:“李兄是不愿山上的了,如果三位都不愿上山。那这事就算是黄了-----也就是谈不成了,散伙了。我再去打别的人。”
石秀摆手:“你也知道,李兄这也只是比方,不过是想让武兄把事情做得合情理一些罢了。真要如武兄所说,你这山寨没有哪个头领会入,也就永立不起来。”
“石兄,我立得起来。没有首领,我就去找那些小兄弟,找那些本领不如我的,我带着那些小兄弟从头干起,我教他们枪棒本领。我连首领的两份都不要,我只要一份。”
石秀皱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傻了么?难道只是为了说话痛快?”
武楝:“我不傻,也不是只为了说话。因为我真心喜欢这样的山寨,在这样的山寨里过生活我很快活。有的人爱财,有的人好色,我就爱这样的跟小喽啰小兄弟平等的山寨。可以么?我并没有要让各位都跟我一样,更没要让世人都跟我一样。”
王伦冷笑:“说空话有谁不会?我还说我能一步登天哩!不错,你能找到这样的小喽啰,跟你一起立个山寨。可你的山寨能立得住么?我们三个也立了一个山寨,三个首领本领都比你强,小喽啰就算本领都一样,人也一样多,你怎么和我打?我灭了你的山寨!”
武楝摇头;“你们未必就能灭了我的山寨。官渡之战,曹操三万人,袁绍十万人,结果曹胜;赤壁之战,曹操三十万,孙刘总计不足七万,结果孙刘一方胜;淝水之战,前秦军号称八十万,扬言投鞭可以断流,晋军只有七万,结果晋军胜。可见世上尽多以弱胜强之战。”
“打劫来一千个钱,你们的山寨上,小喽啰每人只能分两个半钱,算上公财中的共同使用,至多也不会超过四个半。在我的山寨上,算上公使财物,每个小兄弟至少要分到八个钱,谁不会算帐?你们的喽啰为什么还要跟着你们不跑来跟我?”
“人的本领能耐是会增长的,不是不变的。汉刘邦带领老家沛县一帮子人,比如萧何、曹参都是小吏,樊哙是个屠户,夏侯婴是个马夫,周勃是个吹鼓手,他们哪里知道什么兵法战阵?最终不也建立了大汉王朝?谁说我的喽啰弟兄里,就没有这样的能人?请问王兄,这些你该怎样回答?”
王伦动容,低声问道:“武楝兄莫非有意要学汉高祖,想要逐鹿天下?”
武楝双手连摆:“王兄说笑了,小弟决无此意。我与三位初次见面,怎会说起这种事?上面所说都只是一个比方。”
石秀想了想:“好,就当你的山寨立得起来,也立得住,你的喽啰弟兄中也有能人。可你想过没有,这些新出头的能人,他们为什么就不会转去别的山寨做首领呢?为什么非要跟着你呢?”
武楝点头:“石兄这一问最难回答。我只能说,想走就走来去自由,觉得自己的本领能耐大了,可以去别的山寨做首领了,尽管走,咱们好和好散。我明说了吧,愿意吃亏的,实心眼的,愿意留下来的,咱们就在这个山寨上过生活。这样的山寨,兄弟们就有可能互敬互爱,有可能不互相算计。记住,也只是有可能,而不是肯定必然。”
李忠摇头:“就算不是绝无可能,这可也太难了。有点,有点强人所难。有本领的能当首领的人,吃穿用度就应当比一般的小喽啰好很多,位份也应该更高。”
武楝用左手一根手指抵在右手手心:“打住。我的意思,三位或许已经明白了几分,因为我还没有办法说得十分明白,毕竟时间太短了,也因为这事是说不明白的,必须要亲身到那个山寨住上一段时日才会真正明白知晓;三位的意思,我也明白了。这个话题咱们到此为止,不用再往下说了。我只问三位一个问题;适才石秀哥哥为什么要去打那个牛二?”
王伦笑了:“这有什么难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石秀哥哥为什么会觉得不平呢?那个老婆婆跟他无亲无故,他为什么非要管不可呢?别的人就没有觉得不平么?我也知道,有的人也觉得不公平,也觉得很生气,只是不敢去招惹那个狗贼。但我更知道,有的人就是认为牛二的做法没有什么错,认为有本领有能耐的人哪怕只是个混蛋的本领、无赖的本领,就应该欺付无能无力的人。他们也想成为牛二那样的人,只是自己没有牛二那么凶恶,做不到罢了。”
“这种想当牛二、只是没有本领没有胆量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一旦有了机会方便,这种人就会象牛二一样凶恶,一样欺付人。他们成了衙役,就会比衙役还要凶恶。他们成了山寨的小头目,就会利用手里的一点权力来为难别人,欺付别人。他们没有本领,但也会用毒药来害人,他们会偷偷地躲起来在背后打闷棍下黑手。做为一个堂倌小二哥,他们也会敲诈勒索客人。他们通过损害别人来谋利,来谋生。哪怕不能谋利,只是为了一时的痛快一时的高兴,他们也要做坏事。牛二打碎人家的鸡蛋,他不是想拿人家的鸡蛋过来吃,只是为了自己痛快。”
“其实每个人都是恶的。就好比石秀哥哥,他能路见不平,出手打了牛二,已然是少见的好汉。哪怕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真要到了某些时候,他也有可能会做坏事,成为恶人,去欺付别的人。”
石秀“哦”了一声:“那你就说说看。”
“假设,假设石秀哥哥你现在是个王爷,就象是当今的太师枢密,随口一句话就能要了别人的性命。你有个极心爱的小妾得了重病,这个小妾对你有过大恩情,救过你的命。小妾人长得那是少有少见的好,又是百灵百俐的。这小妾要是死了,世上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人了,你自己估计也难活下去。现在有个医生过来跟你说,只要把你府里的某一个官奴婢的心挖出来,换给这个小妾,小妾就能再活下来。你会怎么做?”
石秀喝了一杯酒,稍稍沉默后说:“武兄弟,我说不好。也不敢说必定就会听医生的,也不敢说必定就不会听。也许会,也许不会,就是这样。”
“每一个人,包括我武楝,只要有了权势,有了本领能耐,有了钱财,就都有可能变成恶人,跟牛二一样可恶。所以在我的山寨上,兄弟们就算不能互敬互爱,至少也要让每个人都不敢作恶,不敢欺付人,大到杀人图财贪污公财,小到欺行霸市偷鸡摸狗,做了错事就得受惩罚,至少也要让受欺付的人能有个说话的地方,有个说理的地方。这样的山寨,各位可愿入伙么?不过还有一条,那就是首领最多只能分两份钱。”
石秀爽朗一笑:“我愿入伙。喽啰兄弟的日子要是都过不下去了,那这个山寨也就该散了伙了。喽啰兄弟靠一份钱都能过活,首领都有两份钱了,还有什么不能过活的?大家不都是人么?我从未想过要当官发财,这一辈子只要有吃有喝就行,也没想过要欺付人,只想不让人欺付了就行。再说了,真要想吃好的喝好的,那就带领弟兄们多多下山借粮,水涨船自高,也就有酒有肉了。”
武楝不由暗暗称赞,心说拼命三郎见事也真是明快清晰,说话有理有据。能想到把蛋糕做大,而不是在分蛋糕上斤斤计较,是个有气魄的汉子。李忠必定想不到这一层,至于王伦,有了钱也不会分给小喽啰,他还会认为小喽啰就应该被首领们按在地上痛苦地摩擦。马上凑趣说道:“好,石秀哥哥算一个。”
李忠有点难为情:“也不是说我就爱财,不是说我就想欺付喽啰兄弟,实在是我见的多了,不相信这样的山寨能立得住。不过我愿意试一试,我愿意入伙。”
“好,李忠哥哥也算一个。”
王伦摇头:“我同李忠哥哥一样,也不是爱财,也不是就想欺付喽啰兄弟,但我也不信这样的山寨能立得住。我就出头做个坏人,跟你争这一口气。有朝一日武兄弟要是真的立下了山寨,千万要知会我一声,我也在附近立下一处山寨,咱们比比手段,看谁的山寨更强壮些。我么,也就不入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