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烛光底下,提辖娓娓道来,遇到关键词句便扣住不说,而是蘸着茶水在桌上书写,很是郑重其事。
简短来说就是东平府这个新到任的杨知府也是一个风流人物青年才俊,在东京做官的时候时常出入勾栏,结识了一个粉头叫张温奴。此女不消说是色艺双绝善解人意,与杨知府好到情浓如火情深似海。此次杨知府出任外官,携有夫人同行,这杨知府倒有几分惧内,就没有带上温奴一起到东平来。
分别以后,杨知府还是摆脱不开,着实思念温奴,很象高衙内思念林冲的娘子,差不多快要得相思病了。于是就想让人去东京走一趟,把这个温奴带到东平来当做外室养着,以解情渴。
提辖呢,认为武楝就是这个合适人选,想让武楝去出这趟远差。
不论提辖使用了何等言语,其实也不过就是男女间的那一点糟烂事。不过不论在哪个世界,长官的糟烂事也是头等大事,轻忽不得。
武楝面色沉重,连连点头,以示替知府大人担忧,似乎恨不得能替知府来害这场相思病。长官要是心情不好,还怎么替东平府一府的百姓操劳?
“提辖能看得起小人,小人就算拼却了性命,也要做好这趟差使。”武楝说道,真恨不得举起手掌来发誓。提辖绝对想不到,此时武楝嘴里说的是大义,心里想的全都是生意。
东平府距东京六七百里,一来一回就是一千三四百里,回程时还要带着张温奴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再加上眼看着就要秋雨连绵,必定要用去不少时日。这一路上的差旅费用自然少不了,自己又不是傻子,总会多报点花帐,就说在这女娘身上花费了,谁又能查得清?谁又敢去查?回头来知府见了美人心花一开,说不定还另有赏赐。
到时候再送提辖一份大礼,请他开开恩,自己归还招刺时所得的利物,也就可以不用当这个乡兵了。
“论理说,长行出差,总得两人同行方才稳妥。只是此事实在不宜有过多的人知道,因此只有你一个人去。就是你回到家中,对你的家人也不许说起,只许说是到东京公干。当然了,温奴姑娘到了东平之后,过了若干时日,此事总会有人知晓,但那又该当别论。”提辖很是严肃。
武楝更是加倍严肃,连连点头表示“不人明白小人不敢”。
“准你三日休假,回家见见哥嫂。回来后去府衙寻找当值押司,办理好行路的通关文书领取川资路费。再叫押司带你去找我,我还有一些物事交给你-----总得让温奴姑娘相信吧?总不能空口无凭地说话。”
武楝想了想,说道;“阳谷在府城的西边,回到阳谷再折回府城未免耽搁。小人回家见过哥嫂后,就从阳谷西行,要快捷许多。至于假期,也未必就要拘定三天,见过哥嫂后,或许是两日,或许是一日,我就往东京去。”
提辖微笑:“如此甚好。那你明日就到府衙去找当值的押司。”
第二天去府衙,当值的押司热情到了十分,呼唤杂役上茶上点心,一边说着闲话就把该做的手续全都做完。一边还做着解说,让人如沐春风:“这二千两银票都头且收好,不要嫌多,咱们穷家富路,宁可多带一点,别让路上短着了着急上火。你看够不够?要不要再加一点?这二十两散碎银子,都头带在身上随意使用。”
我的天,纹银两千两。昨天提辖已经提起过,替温奴小娘子赎身,正常来说在五百两银子左右,至多至多,也不会超过八百两。押司这边却早已备下了两千两的银票,当真是宽打宽算啊。这样大手笔,估计花的应该是公款里的小金库。
“这些应用的文书,每样我这里都备了两份,都头最好分开了收藏。要是途中遗失了一份、损坏了一份,还有一份可以备用。”
这要是放在群演世界,等于给武楝办了两个身份证,四个手机号,还全都是真的。处在末宋这个乱世,又是一方的府衙,生杀予夺取人性命都不为难,这些小事也不过是随手之劳,不足为奇。
武楝也算两世为人,见多识广,还是初次感受到这种“自己人”才能体味到的优越感。感叹之余,对这位押司也是屁话连连,算是又交下了一个口头朋友。
“走,去后槽挑牲口去。”押司快四十岁了,这时候却象是武楝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故交,拍拍武楝的肩头说;“实在是不好意思。府衙里缺马,实在拿不出来富余的马,只能给都头配一匹骡子。不过尽管放心,只要是骡子,你尽管挑,挑中哪个就是哪个。都头出门,也是咱们东平府的脸面是不是,可不能让人家小看了,哈哈!”
武楝此去的任务实在说上有多光彩,几乎算是微行,也就是说属于偷偷摸摸。到了这位押司口中,却成了整个东平府的代表,该花的要花,不该花的也要花,该用的要用,不该用的也要用,银钱事小,脸面事大。
一番话说下来,武楝若要是不大大方方大手大脚,而是搜搜扣扣的,那就是丢了了东平府一府百姓的脸面,就是犯罪。
说笑着来到后槽,在押司的指点下,武楝挑了一匹纯黑的健骡。押司亲口嘱咐马夫赶紧准备鞍配鞭镫,马料饲袋,伺候都头要出长差,务必全都要最好的。
去军械库领了油布雨衣,高帮雨靴,一把新朴刀,一把新腰刀,一口新的解手刀,一只路上饮水用的葫芦,一只范阳毡笠,晴天防晒,阴天可以防雨,两身全新的禁军新军服,全是秋装。
再去见了提辖,提辖支开人目,交给武楝一张路程图,一张东京城的精细地图,上面标明了温奴所在的那处勾栏;一封密封的书信,想来不外是杨知府与那女娘之间郎情妾意谑词戏语之类;一把知府常用的折扇作凭据,取的是见物如见人之意。
这些东西全都用油纸包裹,提辖命武楝贴肉收好,“人在物在,绝对不容许遗失”。
尽管一切手续从简,一切手续都是绿灯,折腾完了,时间也已经过午。武楝在府衙随意吃了点东西,拉着骡子穿街过巷的,给哥嫂侄女买了几样鲜明衣料,给侄女买了几样阳谷见不到的细巧吃食,骑上牲口回家。
富贵不压于乡里,这个素质武楝还是有的,决不会象有些土棍,田里多收了三五斗就对邻居们挺胸叠肚。但他此去一走数月,期间无法回转阳谷,总得跟哥嫂通报一声。也得把钱票带回去,他走得才能放心。
武楝到家时,哥哥已经从街上收歇回家,一家人正收拾着要吃晚饭。见到武楝拉着高头大骡子,骡子背上驮着大小包裹,长短朴刀腰刀,自然是惊喜。迎儿叫叔叔,嫂嫂再去收拾碗筷,大哥还开了一瓶酒。
边吃边谈,说到自己新参了乡兵的副都头,明日后日就要去东京出差,顺路回家看看。拿出钱票时,哥嫂还是震惊了。
水宋世界不论铜钱铁钱还是银两丝布食盐,都是实物货币,因此不论君君臣臣们怎样弄奸使巧,通货膨胀始终还没有恶化到荒堂可笑的地步。
市面上一贯钱能买一斗精米,一家三口一个月都吃不完。武家的烧饼算是阳谷县的驰名品牌,精心制作货真价实,一只也不过卖一文钱,买多了还要偏宜些,利润就更是稀薄。
也正因为如此,官府才有可能用总价不超过三十贯钱的价格招募一名精壮汉子去当兵。因为毕竟是招募不是强拉强征,百姓多多少少还能有点议价权。
“大哥,大嫂,遇到了事情,不管什么事情,不要怕花钱。能花钱解决的事情,那就不叫事情。”武楝实在不好再往下说,总不能说他知道大嫂会有性命之忧。或许有了钱,大嫂少受点操劳,这个气运就此扭转了吧。
大嫂满脸喜气:“有了钱,你就能娶媳妇了,明天我就去找媒婆薛嫂子。叫她给咱们好好的说,说个好的。这些钱,够用了吧?”
大哥竖起指头细细盘算,点头:“就算买个小房子,再加上大大小小的花费,那也足够了。县前卖熟食的胖羊家隔壁,有个小院子要卖,明天我去问问。”
迎儿撇着嘴,看着武楝笑得意味深长,还真是人小鬼大。
武楝绝想不到事情能朝这个方向演变,赶紧抬起双手表明态度:“我不娶媳妇,更不买房子,不论大院子还是小院子。退一万步退十万步,就算要讨老婆,也得等我回来再说。这钱就是留给家里零使零用的,不然的话,我走了也不放心。”
“要照我说,哥嫂不如先赁下一处房子居住,把家里这邻街的铺子拿来做生意,多做一些烧饼,人手不够就请人,带卖稀粥咸菜。做出来的烧饼,可以让街市上的行商坐商代为发卖,分一点小利给他们就是了。自己也省得整日上街奔波,利息说不定还要大些。”
想起看过的一部剧,似乎水宋世界还没有皮蛋,很有点搞头,这也是很有前途的一个门路,很适合哥嫂经营。不过眼下没有时间做这些事,还是先从烧饼入手吧,熟门熟路的。
第二天大哥只做了不多一点烧饼上街叫卖,算是维持生意,下半天一家人快快活活团聚半天,次日武楝就束装上道。在哥嫂侄女的目送下,上了健骡,出离阳谷县城,上了长行的官道,一路向西可就走下去了。
武楝一再表明,自己身上还有钱,还有很多银钱,多到不管怎么花都花不完。自己这可是出官差,自然是吃官家的,喝官家的用官家的,到头来还得赚官家的,大嫂还是给他煮了几个白水鸡蛋,包了几个烧饼。
处在水宋这个狂野世界,要说这趟行程一帆风顺毫无波澜,作者就算敢这么写,读者也未必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