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落日沉沉,看到旷野孤雁,子安还是会忍不住思念起自己那遥远的故乡和亲人,他常常静立在迦罗湖湖畔,微风悄无声息地抚过他的衣衫,他轻轻地低吟道: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看着远方的天边,子安取出脖颈上从蜀地一路带着的陶埙,悠远的埙音仿若抑止了尘土的飞扬,天阔地远,苍凉无际,那是思念的声音,让人不禁泪湿衣襟。
看到了这一幕,阿螺知道子安思念他远方的亲人了,就常常在子安吹陶埙的时候跑到子安身边默默地陪伴着他。
等子安吹完一曲又一曲。
渐渐地阿螺也喜欢上了陶埙独特的音色,央求子安教她吹陶埙,看着阿螺一脸天真可爱,还不断央求自己,子安怎么好拒绝,就答应了教她吹陶埙。子安告诉阿螺,埙有六个音孔,双手扶住底部平面,用丹田之气吹上端的吹口,手指按压侧壁开有音孔,以平和之气去吹奏它,吹出以理化情之音。
“安哥哥,这个埙是什么做的?”
“这埙呀,老祖先们最初大多是用石头,也有用骨头制作的,后来发展成为用陶制的,形状也有很多种,其中以梨形最为普遍,就是我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个形状。埙是立秋之音,古时,制埙人在立秋之日取土,取东流的河水,调合成泥。泥料和好后,经过沉腐,泥性会更好,有些制埙人会在今年把土和好,留到明年再制埙。陶泥在石板上经反复揉摔,去除杂质和气泡,随后在陶轮上拉成埙坯,再将埙坯搁在炕上晾干,至不沾手,方可开孔定音。一只埙的音准,调音需要很多次,制埙人在陶泥没有干燥时把音孔钻好,开始调音,随着陶泥干燥,音层会不断产生变化,根据变化随时调整,陶泥在烧制过程中还会收缩,在潮湿的阴天和干燥的晴天,它的收缩程度也是不同的,调音者自身的状态,一个人站着、坐着,吃饭前、吃饭后的气息都有差异,这些细微的差异只有经验非常丰富的制埙人才可把控。
陶埙以水火相合后成器,须得经过窑火的炼制,烧窑前要烘窑,制埙人采来松枝或柏枝烘烤,它们的油性、可燃性和释放的热量大,以慢火把窑温控制住,俗语说:“一窑一宝”,一个窑里能出一只音色精准的埙就是宝了,埙烧出来之后,音色偏干,不够润,要在水中浸泡七日之上,方可除掉火燥气。水、土、火的交融,成器与不成器,一切任由天意,它看似无用,以有通无,虚中厚外,上圆下锐,它的声音不需要借助他物,自成一类。陶土的温厚质朴,埙音幽远平和,听来绵绵不绝,没有激烈与高亢,有的是徐徐如风,宽广如大地…”
子安滔滔不绝地讲到这里,一回头发现和自己并肩而坐的阿螺已经快睡着,无奈的摇了摇头用手指轻弹了一下阿螺光洁的额头。
阿螺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不好意思傻傻地对着子安哈哈笑着,她忙解释道:“我没有睡,我专心听着呢,你说埙音幽远平和,听来绵绵不绝,没有激烈与高亢,有的是徐徐如风,宽广如大地。”
“你这小丫头,算你是个好学生,今后要想学好吹陶陨,每天都要练习,我会亲自监督你的。”
阿螺点着头,歪着脑袋一脸迷恋地对着陈子安做了一个鬼脸。两个人都笑了。
子安一看天色已晚,他俩都没吃东西,他们身上除了带着一个埙,什么也没有,看着湖边的小溪,脑子里顿生一计。他让阿螺等他一下,跑到附近山上,摘了些野果和抱着一大捆草回来,阿螺不知他要干什么,子安让阿螺把草用石头捣烂,这边子安卷起衣袖,把小溪用石头堵成一个小池塘,他把捣烂的草扔进小池塘里,对阿螺说:
“我今天要让鱼儿乖乖地游来给我们当吃食。”
“这怎么可能,难道这也在你计划之中?”
“你不相信吗?等一会你就会看到奇迹的。”
果然不一会,鱼虾们浮出了水面,就像等着他们去捉,阿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子安很快就捞起了很多鱼虾,阿螺高兴地对子安不停地说太不可思议了。子安手脚麻利地生起一堆火,用一块扁平的大石头做锅,把鱼虾一只一只平铺在石头上,然后再铺一层小石头,不一会鱼虾就烤熟了;阿螺原来不喜欢吃虾,子安把烤好的虾壳剥去,喂到她的嘴边。
“我们这里不吃这个水虫子,我们只喜欢吃鱼和螺蛳。”
“水虫子,哈哈,这些小东西确实是长得像虫子,蜀地那里管它们叫虾,这可都是美味,不信,你尝尝就知道好不好吃了?”
阿螺看着子安的眼睛,子安鼓励地点了点头,她慢慢地张开了嘴,子安把虾喂给了阿螺口中。她慢慢地咀嚼,没有想到这些不起眼的小虾在阿螺口腔里迸发出鲜甜的滋味。
“好吃,好吃!”阿螺开心地点着头,意犹未尽。
看到阿螺满意的表情,子安又给她剥了几只,阿螺的心脏怦怦地快速跳动着,和子安在一起,总能那么开心和快乐,这顿野餐也是鲜美异常。
“我们家乡把虾除了烤了吃,还可以生吃,先剥活虾,配着香蓼沾浓酱醋,就口吞入,谓之‘虾生’”
阿螺一脸抗拒地摇着头说;“我可不敢这样吃这些水虫子,它们要在我肚子里闹腾那该怎么办呢!不要,不要。喔,对了,你快告诉我,怎么让鱼儿虾儿自己游来给我们吃的。”
“我呀,悄悄地告诉它们,河边有一个小馋虫肚子饿了,它们看小馋虫那么可爱,就争着抢着牺牲自己来满足小馋虫的肚子喽。”
“胡说,鱼和水虫子怎么可能会乖乖的等着人来吃,快告诉我,快告诉我。”阿螺拉着安予帆的胳膊央求道。
“秘密就是……我让你捣的那个醉鱼草,它的汁液可以让鱼虾暂时失去知觉,趁着它们昏迷的时候就可以…吃了它们。”
“那我们吃了它们会不会也昏迷呢?”
“这个肯定不会,那个草的药性很短,而且只能对小鱼小虾管用,暂时起到麻痹作用,在我们烤制它们的时候,药性已经没有了。”
“子安你可真了不起!”双手杵着下巴一脸崇拜的看着子安,眼里全是陈子安。此刻的迦罗湖天边的晚霞绯红绚烂,美丽的夜晚悄悄地来临了。
“你这个人真的很神秘,你还有什么秘密呢,快告诉我。”
“我要慢慢地告诉你。”
“快告诉我?”阿螺手叉着腰,假装生气地撒娇问子安。
“除非你追到我。”
“那还不容易。别跑…站住…”
“你追不到我的。”
“哈哈,等等我…”
莺飞草长的初夏,满天繁星下的湖畔,两个年轻人嘻嘻哈哈、无忧忧虑的追逐着。树林和草丛间飞起一群又一群的萤火虫,灵动的小虫们在湖边飞舞着,点点萤光映照在迦罗湖湖面上,湖面上仿佛撒满了钻石,星光、萤光、波光像是飘动的星空和梦境。
跑了好一会,两人都累的满头大汗,才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湖面的微风一阵阵吹来,子安又给阿螺讲起了埙的传说:“我再告诉你关于埙的传说,相传这埙起源于一种叫做“石流星“的狩猎工具。古时候,人们常常用绳子系上一个石球或者泥球,投出去击打鸟兽。有的球体中间是空的,抡起来一兜风能发出声音。后来人们觉得挺好玩,就拿来吹,于是这种石流星就慢慢地演变成了埙。”
“我们族人先祖也用绳子系上一个石球投出去击打鸟兽,还有石刀。”
“在这片土地上,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华夏祖先呀,教我们一样的打猎方法,还让我们都长着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
“是的,我们肯定是一个祖先,只是大家分布在我们这片土地的不同地方。我最喜欢和安哥哥是一家人。”
子安笑着抚摸了一下阿螺的头,他又告诉阿螺;“记得吹埙要以平和之气息去吹奏它,才能吹出化情之音,埙音若是在近前听,不会感到咄咄逼人,埙音若是在远处听,也是很清晰。它正五声,调六律,刚柔相济,清浊分明。在雅乐中,它与金石,即钟磬地位相当,笙竽与它不可匹敌。它传递的是和平之声,如果让埙与篪合奏,就犹如琴瑟和鸣,让埙与伊耆氏的鼓合奏,那么相互也不会抢夺半分音色。”
阿螺好奇地问道:“什么是琴瑟和鸣”?
子安愣住了,看着一脸天真满眼里全是星河的阿螺,突然有些语塞,陈子安心脏加速了跳动,害羞的不知如何给她解释。
“傻丫头,长大你就知道了”
“不嘛,我想现在知道。”
“琴瑟…我们汉朝是指夫妻,就像你阿爹和你阿妈。”
“喔,那我,我长大也要和子安哥哥琴瑟和鸣。”阿螺不由自主的微笑着说道。
“傻丫头!”子安用手指轻轻地刮了一下阿螺小巧的鼻子,阿螺弯弯的嘴角下藏着一颗少女怦怦直跳的心。
两人相视一笑,子安看着天真的阿螺,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却是非常的甜蜜。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两人策马飞奔在迦罗国湖畔,笑声回荡在湖边。两人指着夏夜里漫天的繁星,抬头可以看到围绕着夜空正中心的三颗最亮的星星,发现彼此居然有着相同的生辰之日。
这年即将迎来两人的16岁生日,迦罗国有一个传统,男子到16岁生日时必须独自和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搏杀,如果能在这场搏杀中杀死这头公牛,就证明自己已经成年,成为了伽罗的一名勇士,可以参与伽罗的各种活动,牛头将是最好的奖励,从此可以悬挂在自己家的杆栏木楼前;如果16岁没有成功制服一头公牛,就要等到18岁;18岁还没有,就还要等到20岁,一直到你能制服一头公牛为止,才能成为伽罗的勇士,这也成为了伽罗男孩们最看重的日子。五个兄弟们也为了陈子安的这次成人礼,积极地帮他做着这次搏斗前的各种准备和训练。
在伽罗的祭祀台前,两个女孩策马而来,她们俩要商量一件大事。
“好阿依,帮我想想,这次要给子安送一件什么特别的礼物给他好呢?”
阿螺和阿依一边把各自马的缰绳系在祭台前的石头上,一边说着话沿着祭台高高的台阶登上了祭台最高处,在虔诚的跪拜祈祷之后,两人女孩就开始商量,可是商量了好久二人还是没最后的结果。
“送他一匹马吧?”
“不好,我们迦罗的马他都熟悉,一点都没新意,一定要独一无二的礼物。”
“那送他你织的新衣服,如何?”
“可是我已经送过好多次了。”
“那…把你送给他吧!”阿依一脸坏笑着打趣道。
“你这小丫头,说什么呢,看我不打你。”
“你不是很喜欢陈子安吗?反正迟早你都是他的人。”
“坏丫头!”
两个女孩嬉笑追逐着。
“我是认真的,好阿依,快帮我好好想想。”
“…”
“要不,你让阿姆帮你制作一把铜剑送给他如何?”
“铜剑?”
阿螺仔细地想了想,这个主意还真不错,子安16岁生辰日那天就可以带着这把剑去杀死公牛,而且以后这把剑他天天可以佩带在身上。
“这个不错,我的阿依好妹妹,这个主意非常符合我心意,不用阿姆帮我,我要亲手打制一把精美的迦罗国铜剑送给子安作为生辰礼物。”阿螺越想越觉得阿依提的建议不错,开心的笑着紧紧地抱住阿依。
“我快被你勒死了!可是你会做铜剑吗?”
“我的好阿依,我可以学习呀。”
“快放开我。”
“不,我就不。”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