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翩然而过,云岚姝陌微收拾好东西,驱马前往北山卫府。
暖风徐徐,空中弥漫着花香和草木的清香。
北山脚下有一片花海,虽然都是野花,但一簇簇,一片片随着微风轻摇花朵,宛若波浪起伏,显得极是漂亮壮观。一旁还有怪石奇峰,花海左边流淌过清澈可见底的一弯清泉。
云岚姝陌跟在婢女身后,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北山卫府的内院。
此刻晚霞垂深,将军府却是已然灯火通明,内院里每隔两步便立着一个侍女,睁大双眼,精神抖擞地盯着她,在场唯一的外人。
在众多目光注视下,她面不改色跟随先前那名婢女走进一间华丽的卧室,婢女对她微微欠身告退,随后便关上门走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解下身上的袍子后,走进内室。
内室比外间更加暖和,碳盆多放着好几个,一名蓝衣女子盖着棉被,卧坐在前方的软塌上,手握着一卷泛黄的书卷,对她盈盈而笑。她的笑容清浅而温柔,带着官家女子特有的矜持和贵气,与她记忆的某个人隐约相似,不觉让她一阵恍惚。
恍惚只是一瞬,她旋即很快地敛去神色,走上前行礼,“公主殿下。”
听到她的称呼,她微微愣了愣,片刻后,便笑出声,“无欢。”
她有些不解,她对云岚姝陌摇头而笑,“不是公主,我是无欢。”
不知她有如此的习惯,清亮的眸底闪过一抹不好意思,云岚姝陌摸了摸鼻尖。
她却是不在意地笑一笑,将手上书卷放到一边道:“请你来府,是想请你给我一味药。”
“什么药?”
“忘忧。”她抬起头来,如水的目光,落到墙上一把残破的长枪之上,坚定而决绝地开口,“我想忘了两个人,让我伤心的人,也不再负爱我之人。”
明知不该,她却还是问出了口,“是谁?”
褚无欢看向那张与她梦中无比相似的脸,时过境迁,她终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含笑回答,“北辰青岑。”
云岚姝陌闻言,霍地站起身,指尖点现灵力,“你,到底是谁?”
褚无欢轻轻直起身,“你应该问我,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端丽的眉梢不觉深皱,云岚姝陌侧过身负手,“吾尊为何要信你?”
她并不以为然,依旧唇色留笑,“我是徵朝公主,他曾是禁军指挥使,你说,你该不该信。”
云岚姝陌微眯眼,定定地巡视她几圈,娟秀的面容,五官端正,眉目上挑入鬓,微如远黛,额间缓缓展发一朵梅花枝,衣裙虽简单素雅,却也能看出用料极好。
“你若敢骗我,将军府的人,绝不会放过你。”论高冷,谁也比不过她。
“我知道。”褚无欢低声回答,声音里仿佛藏有说不尽的苦意。
“三日后,吾尊会把忘忧带来,可前提是你必须告诉吾尊,你和阿倾,到底是何关系?”
留下那番话之后,云岚姝陌便起身离开卫府,纤细的背影远远看去,竟和那个人有说不出的相似。
阿倾,你赢了,赢得彻彻底底。
褚无欢无力苦笑。
将军府,书房,屋中的人各个沉默无声,北辰青岑靠坐在椅子上,手肘撑扶手,以掌拄下颚,微合眼眸,安静中透出一分冷冽。
气氛比方才越显得凝重,夕阳余辉斜斜射进,都无法冲淡屋中的阴冷沉重。
北辰青岑不惧挑战,也不怕承担重任,只是今日他犹豫了半分,亦有了半分迟疑。
云岚姝陌,令他如同父兄般真正放下心去疼宠的女孩,纯瑕无柔,他不信,她会同徵朝皇室那群卑鄙无耻之徒有过见不得人的交易。
可桌上的物件,又容不得他不信。
此刻的他,是真正陷入了围困两难的境地。
一阵悠扬的乐曲声倏地传进书房,凝结在空中的无形阴云被琴声冲散,明明已尽黄昏,却有一股阳光普照的暖意。
躁动彷徨的心沉稳下来,琴声化作一只大手抚慰他们紧绷的神经。
琴声好听悦耳,不是一味追究技法,也不炫耀太复杂的技艺,犹如涓涓细流,平和中蕴含安定人心的力量。
“同一支曲子,她弹得比卫若翾的琴好。”
北辰青岑虽是武将,可也能听出卫若翾的琴声中有一抹阴郁色彩,不如云岚姝陌的琴声透出明媚祥和,她的技法许是不如卫若翾,但听起来却更觉得舒服。
她今日抚琴,是为了安抚他。
想到此处,就算云岚姝陌的琴声像是弹棉花似地毫无章法,他也觉得是天籁之音。
深邃的眸子轻闪,“你们明日再来。”
众人躬身行礼退出书房,跟随北辰青岑的随从也退了出去,单留他一人在书房,形单影只。
夕阳完全落下,弦月高悬,银光冷清,璀璨的星辰盖上一层云雾,时隐时现。书房里漆黑寂静,越发显得出孤冷。
她站立书房外,颇为踌躇。
她了解北辰家之人的习性,流淌在骨子里的血脉让他们永远不会去动情,但若有人被放入心底,便绝不会相负。可人非圣贤,也会犯错,北辰家族的人,自然也不例外,挣扎、犹豫不定,亦会出现在冷静看似无情的北辰家人身上。比如她,就曾对无且的事情,失去往日的冷静。
极度矛盾的组合。
她深吸口气,抬手推开书房的木门,迈步走进。
卫氏兄弟悄悄地齐齐松了口气,抹去额头着急的汗水,暗暗佩服起将军的耐心。
把食盒放在桌上,点燃烛台上的蜡烛,她见北辰青岑盖住眼睛,缓解骤然明亮的不适。烛光不太明亮,他坐得又远,只能隐隐绰绰看清他的面容,感到他神色透着几分沉重。
“你后面还背着黑锅?”
把碗筷饭菜摆置桌上,她又端着铜盆过去,干净的手巾搭在自己手边,照顾闹脾气的男人,她也比较有经验。
无且有时,也会因会因卫玠,一点小事而闹脾气。
能让北辰青岑烦心沉默的事,绝不她也多了几分耐心和纵容。
北辰青岑怔怔地看着走过来的女子,温柔若水,宁静祥和,有一种被她呵护的感觉。
就因他对她的感觉,他迫切想把她弄到自己羽翼下,想着紧紧把她攥在手心里保护,“我有点累。”
“我看你不是累,是想得太多,思虑过重。”
北辰青岑净手,从她手边抽走帕子,“不愧是聪明的姑娘。”
云岚姝陌轻扯唇角,全无被夸奖的得意,同他一起来到圆桌前,将筷子递给他,轻声道“人算不如天算。”
北辰青岑手臂一顿,她知道了一些隐秘的事?
“吾尊告诉你全部,你让吾尊随无欢公主去天水玉阶。”
“为何?”北辰青岑的眉梢紧皱。
“你是不是不饿?”
北辰青岑拿左手灵活使用筷子,并得意向云岚姝陌挑眉,她既好气,又好笑,顺势坐下来。
她翻转手腕,道:“我帮你看看手相,说得不准,不要钱。”
烛火映衬下的女孩子婉转妩媚,却有星宿师的气息,他把筷子交到右手上,摊开左手给她去看。
云岚姝陌一手托着北辰青岑的手,另一只手的食指尖端宛若翎羽在他掌心游走,娇艳的嘴唇时不时地喃喃自语,眸底闪过令人心动的认真。
北辰青岑不错神地盯着她直看,“你方才说算不准不收钱?”
她轻应,额头冒汗,专心推算北辰青岑的手相,再结合他的生辰八字,简直是在为难她,怎还会注意他问了什么问题。
“我的姻缘如何?”北辰青岑凑近她,亲近中透着渴望地问道:“何时能娶阿倾过门?你给我算一算。”
她抬眼看过去,北辰青岑含笑的眸子怔了怔,难道姻缘不好?
他斟酌着用句,“我不太信”
“你的姻缘线竟然异常隐晦。”
剩下的话被她吞进肚子里,一生求而不得,孤独终老,云岚姝陌心底涌起一股心疼。
北辰青岑竟然有一份求而不得的感情。
只要想到高冷孤傲,才智谋略高深的北辰青岑会默默守护着一名女子,远远看她。
她有些生气,怎会有无视北辰青岑的女子?
不对。
她微眨下眼眸,北辰青岑是昕朝开国始祖,膝下虽说不上多子多女,可也有三子两女,他的婚姻,怎会阴暗。
她不想骗人骗己,若不是对北辰青岑存下好感亲近,她绝不会同他住到一起。之所以喜欢将军府,也是因他是将军府的主人,她的先祖。
北辰青岑不可能一脚踏两船,一边追求卫若翾,一边爱慕着求而不得的人。
可是,他的姻缘线,的确乱成一团。
云岚姝陌把北辰青岑的手举起在眼前,借着明亮的烛火又看了看,唇边绽开一抹笑,“老天爷还是厚爱你的,有救,还有救。”
北辰青岑毫不在意姻缘线隐晦。“不求老天厚爱,只求阿倾允嫁。”
他灼灼含情的目光,总会令云岚姝陌想起另一个人,差一点把他的手扔下,手指轻点他的掌心,答非所问。
“你看,你手心线浅且短,证明你父母缘淡薄,令尊令堂早逝。”
她,好像又伤到北辰青岑。
算命怎会如此之难。
“不必为难,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