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锦王殿下。”小内侍的声音响起,徐越卿这才微微躬身行礼。
李犀点头,当即掩掉面上一闪而过的惊异,并未像初次在宫中重逢那般戏谑,依旧半笑不笑:“这月余听不见姑娘的消息,本王倒觉着京城里冷清了许多。”
“殿下连我在不在京城都颇为关注,想来是无需帮着圣上处理政务才有这般的闲情逸致。”
孙明镜贪污一案被圣上隐去不再追究是徐越卿乃至整个执明府一大可惜,本就人证物证齐备,若是闹了出来,实则也无需等京兆尹的审理,可皇帝偏不,甚至在孙明镜流放之后将那账簿先生杀了,除却太后的颜面,便是为了保住涉案的锦王李犀。
皇帝有意冷落李犀,凡事先传太子再传除太子最长者祁王盛,敏妃多次无意提及却也并未翦除皇帝对李犀的不满。所以,李犀今日入宫给皇帝请安被拒后,并未离宫,转而去了太后慈安殿。
李犀不怒,笑意更甚:“本王闲情逸致自然不比徐姑娘,也不知同嵇行官一道去浔西的路上是否平安?”
“王爷说笑了,嵇行官奉命给嶂州城唐启元老爷子贺寿,因我有些江湖人脉这才一起去了。至于孙侯一家,我也觉得实在可叹。”不再针锋相对,徐越卿自然流露出对于孙家的叹惋之情。
李犀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不住打量徐越卿,奈何她神色自若,唯有稍走近些,压低声音道:“堂堂太后母族、累功勋贵,怎么可能一道天雷劈下就烧死了所有人,岂不怪哉?就算是所谓的瘴气致使三百多口人全都神智不清的理由也太过勉强了吧。浔西消息传来没多久,孙明镜就吊死在去崖州路上。”
“我当真是佩服府中还有你的手段,毒辣得很。”李犀耳语太近,徐越卿蹙眉退后:“王爷猜测太过离奇,我竟不知我做过这样的事情。锦王,你大可尽情杜撰,我先告退了。”略拱手便绕开他,一旁的内侍小跑跟上。
明知算得上夙敌的徐越卿并不会透露出半分与他,锦王还是不厌其烦地拦住说了这好些话,见人离开了也不追赶只悠哉望着她的背影。
“不过,幸而孙家留下个孩子,浔西已经派人送他回京了,祖母要将他留在身边教养的。徐姑娘,你说是不是上天见怜呢?”
若是日后那孩子知晓是谁杀了自己一家,徐越卿还有执明府还是如何的光景?思及此处,李犀讥讽一笑。
徐越卿本就对独留那孩子性命的事情如鲠在喉,又被李犀提起,眉宇之间愈深刻,不过也并未回顾,加快脚步往宫门处走。
自孙明镜案发开始,皇帝有意冷落李犀,他自然心有不甘却并未自怨自艾,除却自己一派朝臣进言外,日日进宫与皇祖母作伴,乃至孙家出事,他假装全然不知地躬身陪伴,做出十分孝顺的模样。李犀心知皇祖母未必不知父皇与孙家被灭门一事上有所干系。
太后先后得知浔西、孙明镜的事,整日缠绵于病榻,较之此前瘦上许多,但这几日渐渐少垂泪,神色愈发刚毅。虽说平南侯再无人,但太后身边还有几个用得上的朝臣,皆是些巧言善辩的角色,以孝义动容皇祖母可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那些个老顽固拿下,只不过多装模作样几日也并无不可。
徐越卿内心并不如李犀如此周折,出宫之后便去了执明府,圣上言外之意她并不十分懂,与陆非同言说过后。
陆非同当即点破,徐越卿在孙家事情上处理得不错,不过要是作为世家在身上跟前的人还需更加谨慎,忤逆父母可是大罪,若是为人参上一本那可是再无机会留在御前。
正如此前长孙畏与徐越卿私下商谈许久的结论一样,皇帝妄图平衡各方势力,江湖、行伍、世家……这样的人向来不独独徐越卿,不会是她用的趁手,今日圣上的话不仅仅是提点徐越卿更是全徐家、徐巍大人的面子。
陆非同一番解释,本就善于沉默的徐越卿唇齿紧闭,良久方才张口:“我知道了。”语气太过平淡,丝毫没有勉为其难。
陆非同想劝,再想自己与家中长辈不和,索性闭口不谈,任她自作为。
直至她离去,在慧思阁中陪伴陆非同的赵昭都不曾得她半分眼神,丝丝缕缕意料之中的失望爬上心头:“老师,她和家中积怨良久,怎肯为圣上一句话而将往年的事情放下?”
“不然呢,孙家不也只是圣上的一句话吗?”大厦倾覆于皇帝而言实在易如反掌,朱笔御批、唇齿张和,一句话定人生死屡见不鲜,陆非同已然麻木。
孙家已灭,朝堂之上陷入短暂的平和局面,陆非同不再纠结太后母族一家人的命运,目光沉沉地投射到赵昭身上,望他人再不重蹈孙侯覆辙。
徐越卿自知与徐巍相看两厌,骤然登门只会叫他觉得有所古怪,便先行回到宅子里,坐在庭院之中一筹莫展。
园中除却冬日里还常绿的树木之外,又多了几株从冬日里移植过来的树木,白玉兰、辛夷已然凋谢,此时正是桃李竞开的时候,隔壁院子里的粉白花瓣叫春风一拂便落到这处院里,翩然舞落,恰如玉屑,来年又作春泥。
徐越卿坐在秋千架上,百无聊赖地晃动着。周筠进来时正瞧见她失神的模样,轻唤一声,见她不应,蹑手蹑脚得绕道她身后,见她双手抓住绳子便放心推了把她的后背。
一时不察被算计了的徐越卿紧拽住绳子,幸而只是轻轻一推,双脚尚未落地,不待她回顾便听闻少女开朗明媚的笑声,放下心来,唇边也多了几分浓淡相宜的笑意。
“姐姐,你可是高手,怎么连我也不敌呢?”周筠并不打算放过她,叫道,“姐姐,抓紧了,我要把你推倒天上去!我力气大真呢,看我的!”
那么个闺阁小姐挽起臂上轻纱,看准了徐越卿回落的时机,按住她的背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一推,忙躲开去,生怕砸到自己。
徐越卿抓住麻绳,秋千架并不十分高,最高处甚至看不到房檐,前后几下,她便觉着晕。
借着惯性,徐越卿在最高处松手,身体像被人摆布、翻踢的毽子一样飞了出去,周筠吓了一跳,忙不迭追上去:“姐姐!”伸出手妄图接住她。
岂料徐越卿稳稳落在廊边的木棉花侧,天青色衣裙犹如远看重山叠嶂的飘渺云烟。周筠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刚要嗔怪,目光却定在徐越卿身后、站在廊下不错眼看着自己的周复身上,诺诺喊了声四哥,忙将袖子捋下、捋顺。
徐越卿回身,果见周复站在廊上,颜色不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