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职工宿舍，十几二十栋12层公寓高楼，建在西区闹中取静的地方，构成一个颇为壮观的大楼群；而别墅之类高档住宅则分布在东区的小山小坡上，长年四季绿植掩映，花草飘香，十分清雅幽深。

科研院的住房制度没有本质改变，仍然沿袭福利分房制度，这是因为科研院是特殊保密单位，如果公房变作商品房，就可以自由买卖，这必然会造成安全上的隐患与风险。但改革也是免不了的，那就是不能白住，要缴付一定的租金。房子有大小丶规制有差异，每月租金自然不相同。但入居何处却有先设条件，那就是职务丶职称和职级。沈静的专家身份地位，在住房方面自然享有某些特权，她居住的是一幢两层楼的小别墅。

从医院到别墅群区并不遥远，中间有个人工小湖，秋天湖水分外清澈，沈静今天心情好，提议到湖心亭内小憩一会。林林没有异议，他怕妻子病后体虚脚弱容易疲乏，早想叫她歇歇，又担心她不同意，现见她自己提出，自然高兴，赶忙搀着她向亭子走去。

景区有专职人员管理，湖心亭内修拾得干干净净，几乎纤尘不染。沈静坐下来看向湖面，碧波荡漾，数茎莲荷立在水中，荷花早已凋落，只有绿色尚未全褪而显得枯萎干褐的荷叶在秋风中搖曳。沈静见景生情，立即想起了李商隐的一首小诗来——“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

沈静还记得《红楼梦》里林黛玉对李商隐多有微辞，唯独喜欢这首绝句中的最后一句的情节，这大抵与她多愁善感的性格有关。沈静并不是林黛玉般的女子，但因为最终没有与她少女时代倾心的男子陈丁走到一起，使她心碎魂裂，这种创伤至今都没有愈合，自比枯荷也就顺理成章。既然至今还苟延残喘地活着，那就让秋风秋雨敲打浇淋，这或许会减轻些内心不停地纠结挣扎的痛苦吧，故沈静也特别欣赏“留得残荷听雨声”这诗句。想着想着，眼内泛出了莹莹泪光……

丈夫林林就陪在她身边，她的一举一动和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他都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她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而流泪。但他能做什么丶说什么？他心中明白他什么也做不了丶什么也说不上，只好向小湖远处看去，装着观赏风景的样子。这时湖面上出现两只黑天鹅，一大一小相伴朝他们这边游来，时而交颈嬉戏，时而相互追逐，个头大的肯定是雄天鹅，游得快，个头小的应当是雌天鹅，总落在后面“嘎嘎”叫唤。

游在前面的雄天鹅听到叫唤就停止游动，把长长的头颈钻入水中，不一会又从水中钻了出来，嘴里叼了一条小鱼，看看后面的雌天鹅慢悠悠游动，似乎没有力气，便回游到牠身边，把小鱼送到牠嘴里……林林看呆了。

沈静同样看到了湖中的黑天鹅，这两个美丽生灵的举动让她更加伤感起来，泪水一颗接一颗地簌簌坠落于湖水中，林林怕她悲不自胜而晕倒，慌忙伸手抱住她，她也就顺势倒在丈夫温暖的胸怀内，竟悲悲切切地哭出了声音，让林林也心疼得陪她流了许多眼泪。

在湖心亭内，夫妻两人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沈静任凭丈夫林林帮她轻轻揩擦眼泪，不久从他怀里站起身，对他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在路上，沈静回想小湖中的两只黑天鹅，内心被大大触动，这触动的余波尚未消失，让她对人生进行了一番短暂思辨，最后得出结论：人生在世的意义，就普通个体而言，无非儒家所主张的“饮食男女”四个字，用现代语言说，就是一定的物质以支持生存；而精神方面则是男女情爱的相慰，让灵魂有个归宿丶心灵有个寄托。生活衣食无忧丶住行舒适，便奠定了人生幸福的物质基础；男女之间理解尊重相助以达到相悦相慰相守，人生幸福也就完满了，生命也就臻至完美的高度了。

沈静心下暗道：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流年似水，哪能倒转回流。虽不知道陈丁现在身处何方，但他有属于他的生活，有属于他的幸福，两人互不打扰，各安其好，也是命运安排的一种结果。至于张子丰的死确乎出人意料之外，现在人鬼殊途，令人悲伤，但短短两年光景，也仅限于相知相惜，并没有到陈丁那样入骨之深的程度。爱可以一眼千年，然而真爱却需要时间的积淀和考验。她不后悔与他相遇，正如林徽因所说“一场相遇，一场铭记，一场别离，一生留恋”，在生期间两人并无亏欠，来生会不会再见，这就不必多想了。

沈静在情感心路上艰难跋涉了近20年时间，今天终于想通透了，她抬头遙望远处，天特别青丶云特别白，天际高远，秋风和畅。当走近别墅区时，只见路边开着各色的菊花，几株桂花树上鹅黄色小花，散发的馥郁芬芳随风飘来。围墙院子外海棠最为茂盛，远远望去竟是一片花海。沈静站在家门前青青翠翠的草坪上，看着遍坡遍野的海棠，心头被眼前美景所震撼，她感到奇怪的是，她先前怎么没有看到这仙境般奇幻美妙的景致？

丈夫林林扶着他这个千娇百媚的妻子，深怕不慎摔倒，他总觉得一个弱女子生了一场大病，一时很难恢复到健康正常状态，他得小心谨慎些才好，这时他又想起了小湖中那两只黑色精灵相随相守相爱的动人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