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同在一个科研院,她与张子丰自然早就认识,但仅止于一般的医患关系。他不时来找她看病,多数是看失眠,服过几回西药,效果不好;她便转开中药,吃了几付之后,说很有效,于是交代他五付原方的量,要药房师傅代为研末加蜜制成绿豆大小的药丸,临睡前1小时用水吞服10克,长期服用无副作用。从此张子丰没有再来,想是失眠症得到缓解。
两年前深秋的一天,张子丰带女儿看病,说女儿十一岁,初潮出现小腹胀痛,沈静仔细作了局部检查,开了三付中药,对他说“不吃生冷,其他无碍”。
三天后张子丰一人替女儿来复诊,问过情况后,沈静说不用再吃药,过两天自然会好。张子丰说声“谢谢”后便走了。
诊室已无病人,沈静收拾桌子上散乱的纸笔和一些诊疗器具,发现有一个小信封,她拿在手里,见上面写着两个字“纽扣”。她回忆起上午接诊情况,很容易猜到是张子丰遗落之物,信封没有封口,倒出来两枚深红色的扣子,这扣子的大小和色泽是她熟悉的,她不觉抬头看了一眼墙角里衣帽架上自己的那件深红色羊绒外套,发现衣襟下摆似乎少了什么东西,上前拿下来一看,倒真的掉了一粒扣子,只是不知是何时掉的,她摇摇头自嘲:“穿着越来越马虎随意了。”她又看了一眼从小信封内倒出来的纽扣,惊觉它们竟然与自己外套上的扣子一模一样。
沈静这时有点不淡定,这内装两粒扣子的信封,不是张子丰不小心的一时遗落而是无声的有意馈赠。衣上的扣子掉了,她本人都不知道,而张子丰却发现了并购买了两粒,用心如此细密到还考虑了以后的脱落,她有点感动。自从与丈夫林林结婚以来,她冷寂的内心第一次激荡起一股暖流,暖流迅速流经周身,竟让她走在秋末冷风里感觉分外的舒爽。
中午在医院食堂吃过饭后,沈静回了一趟家,丈夫林林应邀到市教学研究所,给全市初高中语文老师讲解新编语文教材的诸多相关问题,下午才能回来,这是他留在家里的字条上说的。
沈静瞄了一眼字条,也没有多去理会,她找出针线包把一个扣子缝在外套上,又寻出一条精美的红绳穿过另一个纽扣的扣眼,比划了长短当成项鍊一样挂在脖子上。她在穿衣镜前摆弄扣子吊坠,很是满意,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柔情蜜意,甚至还有一抹不易觉察的娇羞红晕。为何有如此变化,她也说不清丶道不明,只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激动,与二十年前同初恋男生第一次牵手时的感觉差不多。她问自己:“这种激情的出现难道是爱情的第二次被唤醒?”……
沈静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回想起张子丰生前对他的细心与体贴,她的心好像被人捏碎般痛楚,眼泪哗哗流淌,又把枕头打湿了一大片。她艰难地坐了起来,把枕头翻过另一面后又虚软地躺了下去。
两年前的秋天,沈静因张子丰两粒红色纽扣,出乎意料重燃起她心中早经熄灭的爱情火焰;两年后同样是秋天,张子丰却走入往生之路,与她阴阳殊途,从此再无交集,让她又一次万念俱灰。
两年前之喜只有她一人在偷偷体验丶暗自感受,不敢与人分享;两年后之悲同样是她独自去承受,不敢让任何人与她分担。想到这一切,她好像置身于一叶小舟,飘荡在茫茫大海之上,深感孤立无助,焦灼而惶恐,无法自持,悲伤欲绝,不免又号啕大哭起来。
科研院广播里响起了下午上班讯号,嘹亮的配乐号子声随风远播四周,自然传到沈静病房,她不得不止住了哭泣,赶紧下床跑到卫生间洗脸,她不能让人看出她的失态,不能暴露让人猜疑她情绪失常与张子丰的死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梳洗已毕,照了照挂在墙上的镜子,她那张桃杏般红润娇艳的脸现在是惨白枯黄,哪有平时那种年轻态的生香活色?半天时间她苍老了10年!她想哭,但不敢哭,护士很快就要过来再为她挂点滴。
走出卫生间,她的双腿似乎千斤重,摇搖晃晃地蹭上病床躺下,心里委实堵得慌,只好张嘴长长吐了一口大气,她知道她现在身处绝境,想哭不能丶想叫不敢,不知何处是脱困出口丶何时是痛苦的尽头!她突然想到死,一死百了,但她真敢死吗,又真愿意死吗?因为理性思考的结果告诉她,爱情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她还有她的事业,有她的家庭——虽然她一直不认可这个家庭:与丈夫没有爱情,与子女没有亲情。她问自己“今后能否改变这种局面?”是呵,真想改变这种现状,只要她愿意,并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关键就掌握在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