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海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老想在女孩面前出风头。
我是不恨他,对他没多大反感。然而有人恨他,就是那帮准备追女孩子的人。他们着实怕桑海那个傻追的劲头,弄不好有一天心中的她被他弄走也未知。
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会有癞蛤蟆吃上天鹅肉的例子,而且大力出奇迹,谁知道呢,胆大心细脸皮厚他全有,就是硬件有点寒碜。
而更多硬件上表现更好的男生,却大都羞羞答答,比娘们还娘们,我们女生那边都传过话了,说让男士积极主动一点,大胆一点,只要男生们要迈出一步,她们就敢迈出两步,三步,都这样了,我们男生还是没几个敢应战,都是怕碰一鼻子灰。
确实,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的自知之明是正确的。女生传的话也不能全信。
这个姑娘没有带书,或者大抵是放别人的书包里了,晚会快要开始才赶来,想必在外面玩了多长时间,要么就是书都放图书馆里霸占位置了。
她坐在我身旁,丰满清纯,手托着两腮,这样的姿势很可爱。
我转过头去看她。她正看着我呢。我不好意思,脸刷地又红了起来。
但我提醒自己,要稳住,要不忘初心,要有忧患意识,所以,我只是回了她一个礼貌的笑笑,没有说话。
她问我:“看书?看什么书?这么专心。”
我就把手中的书拿给她看。
她接过书,看着我,笑着,然后才看书。
“《红楼梦》?”她说,“我还以为你看课本。”
“看课本会这么专心吗?”我说,感觉喉咙沙哑,看书后,我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常会有这种感觉。我清清嗓子。
“你看《红楼梦》也能这么专心,真佩服,我就不行,一看小说就觉得头疼。”
“那你现在该吃头疼药了。”我觉得这一句说得有水平。但其实不然。
“这本书我老是看不进,我最多能看到前面三四回,就觉得很烦了,贾宝玉和林黛玉还没说上话呢,我就懒得等了。”她边说边翻动《红楼梦》。
“你等你也等不来,他俩其实没说上几句话。”我说。
“那怎么说是以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故事为主线呢?”
“那是人家骗你的,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我说的这句话一定把她吓了好几跳,她眼睛注视着我,像见到了外星人。我笑了笑,我想她一定以为我在胡说,或者我耍她。我觉得旁边的人都在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望着我。
“你这红学家又有新发现了?”桑海说,他趁机瞟了姑娘几眼。
“你是红学家?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她睁大眼睛。我从她的眼里看见我是一个老头。
我笑了笑:“现在还不是,以后也许会是的。”
桑海还在看她:“他是我们班的红学家。”他又斜我一眼,仿佛又让我欠他不小的一笔钱。
我想趁机展示一下我的才华,于是便继续说:“其实,《红楼梦》不是以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故事为主线,他们两个人在作品中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角色,甚至可以撇开这两个人,《红楼梦》仍然是一部好的小说,影响不大。”
我看她不大相信的样子,又说:
“贾宝玉和林黛玉是有爱情这么一回事,但在大观园中,他们只是其中的人物,就像《清明上河图》里的路人甲,其实作者着笔大观园全貌,这一点很像《清明上河图》的故事版,《清明上河图》你知道吧?”
她点点头:“高中课本好像有提到过,宋朝张择端画的。”
“就是那个,”我说,“《红楼梦》其实也是一副类似的画卷,一方面以凤姐为中心,另一方面十二钗为中心,凤姐一线,展现大观园兴衰,十二钗一线,展现的是女子世界的美与悲,在大观园中,凤姐最引人注目,我想这也是作者最为喜欢的女强人,我最喜欢凤姐,我讨厌林妹妹,她为人刻薄,清高自大,不尊重人,看不起人,是个该死的家伙。”
我发现我说的有点不对头了,仿佛红学家们都吃白饭,我一个小毛孩,口出狂言。我见他们大吃一惊,但他们都不说话。没办法,我只好说了,反正就当是我是对的吧。天下这么大,没人看出来,就我一个人,就我一个天才感受到了曹先生的用心良苦。此刻,我只希望我是一名大教授,站在学术大讲台上,睥睨一切,傲视群雄。
“贾宝玉也不是个好东西,他的存在,不符合当时社会的需要,他不求功名,这个没话说,但他一身女子气,一点都不可爱,男人一旦娘们了,社会就完了。”
我看到她听得入神,发挥起来就更得劲了,“贾宝玉这个人,就是纨绔子弟,士大夫的典型,只知道坐享荣华,只知道吃喝玩乐,风花雪月,醉生梦死,这是一种导致社会衰落的罪魁祸首,掌握社会最多的资源,没有开疆扩土,没有征伐四方,没有科学,也没有哲学,处在社会的顶层,却没有引领社会前进的自觉,悲哀呀,人是这么活着,真的没有什么意义,整部《红楼梦》除了凤姐刚强的活着之外,其他人都是一种社会病,活在一种死气沉沉的、弥漫着失望和绝望的空气里,活在自我营造的浪漫里,活在自我绞缠的琐碎里,没有人爱惜生命,人人都自以为看清世界本质,个个都超脱世俗的样子,其实都是在霍霍生命,生命诚可贵,理想价更高,人生不奋斗,不如当刍狗,这书,从这个角度看,不看也罢。”
“你刚才说什么?人生不奋斗,不如当刍狗?我还头一次听,谁写的?”她说。
“我临时拈韵做来的。”我笑道。
“你还会作诗呀?”她快乐地笑起来,“敢情你还是个诗人。”
“这是我们宿舍的诗人。”桑海说。
“厉害,找个机会向你学习。”姑娘说。
“我就是瞎编,顺口溜。”我谦虚地说。
“挺好的,挺好的,”她说,看我的眼神已经有点迷离了,“真的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