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车队临近傍晚才在彭泽码头完成装船,货船的载重虽然比马车大,还是满满装了八条船,可船家却死活不愿在夜里开船。
“晚上江风太大,且看不清航路,很容易出事的,大人们要去江城,还要继续去汉中,这么远的路为何要争这一晚呢?”
徐术实有些焦急,明天就是约定的最后一天,此去江城还有水路八百里,还是逆水行舟,一个白天是无论如何都到不了。正在此时,路知何从旁塞来一个钱袋,确实有些重量。
徐术实不解:“先生这是何意啊?”
“多给船家些好处嘛。”
徐术实知道路知何的想法,却不想要这钱。一来是自责于自己带了这么一队拖油瓶,二来掂着钱袋的分量也就三吊钱,他并不觉得这些就够。
“怎么能用先生的,我再想想办法。”
“徐将军莫要迂腐,你我利害一致,早些赶到江城才是正理。”
徐术实苦笑道:“先生好意我心领了,这袋钱虽多,也不够八条船分啊。”
听到这里,路知何微微一笑,凑上前来把钱袋打开条小缝,晚霞的余晖便在反射中映红了二人的眼睛。
徐术实这两年都以找自家付小娘为重,没攒下多少钱财,以至于拿铜钱当暗器打时都抠抠搜搜的。是啊,一袋子铜钱再重也就两三贯,给八条船分肯定不够,可这一袋却是白花花的银子。
就这么轻易的放在自己手上了?这么一袋银子?四年不见,楚先生倒是更大气了。徐术实心中这般想着,手上早已掂量出所需的银两,把剩余的钱推回路知何怀中。
“船家们,哪位有把握夜里行船?谁肯夜里出船我就给谁二两银子!”
本以为会有人踊跃报名,不料回应徐术实的只有江风带来的鹭鸣。彭泽县码头实在不是个大码头,有本事的船工大多不想留在这小地方,一时无人敢答。
“我要五两。”一黝黑的青年从船夫中走出,声音很是低沉,似是怕对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五两。”
徐术实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此人,开襟的麻布短衫、短裤、脚上一双草鞋,浑身上下最周正的那顶编织整齐的蓑帽。帽檐下一双眼睛痴痴傻傻的,身上倒是有些肌肉,只是太瘦了。
“不行,每人二两,每条船要两班倒,要保证速度。”徐术实也并不退让。
“我撑篙,明天傍晚就叫你到江城。”
徐术实倒不怕他技艺不精来不及,看着这双呆若木鸡的眼睛,就能想起军中的百战老兵。只是一共有八条船,最好还是一起走。
“你过来。”徐术实招呼他向前,待近到只有徐、路、船夫三人能听清时才开口问道:“我观船家气势不俗,敢问是何来历?”
船夫的声音还是那般平和低沉,他淡淡道:“好教二位大人得知,我叫孙大驴,家里世代在大江上讨食,东吴时就是水军的军户,现在没仗打,我就在此摆船。”
徐术实接着问道:“原来是大驴兄弟,你可有本事夜航?”
“自然是有。”
“这有八条船。”
“不碍事,我做头船,每条船头尾都点上火把,首尾相衔,后面的船家不需有夜航的本事,跟着我就行。”
徐术实是个西北汉子,来江南不过两年,不懂水上的把式,不过他倒觉得可以相信这个船家。再去质疑不仅费时还可能磨灭了船家毛遂自荐的热情。
“我只给你二两的底价。”徐术实说着,手指先比了个“八”。继续说道:“我有八条船,我要每条船上至少有两波熟练的船工,你去招人,每招满一条船我额外给你一两,八条都招满就是八两,加上最初的二两,你能得十两。”
大概是怕孙大驴算学不好,徐术实说得很仔细。话音刚落,就见大驴眼前一亮,他理直气壮地伸手,道:“给钱!”
接过二两银子,大驴在手中抛了两下,似是在确认重量,手一翻,银子像变戏法一样消失了。徐、路二人也是老江湖,特别是徐术实精通暗器手段,可眼看银子消失,再看孙大驴一身的短装,二人实在搞不懂他把钱藏哪了。
“末将自作主张,许出去好处多了,你看这手上的银两……”
听到徐术实的话,路知何再次掏出钱袋,准备补一些银两。怎料路知何刚把钱袋打开,徐术实便把手上银两一股脑地抛回钱袋中。
路知何一怔,随即笑道:“徐将军是怕那孙大盗再施手段,把钱变没了不好交代吧。”
徐术实讪讪道:“唉~哪有什么大盗,大概是个混迹多年的偷儿。他有让钱消失的本事,您有让钱出现的本事,二位对接甚好。我去安排镖师上船。”
又不是什么大责任,许是这两年在白家当主事的经历让徐术实变得谨小慎微吧,路知何接过了财神的工作发银两。
夕阳已沉入大江,船首尾的火把成了码头上最集中的光源,工人们借着最后的光源忙碌地卸货,彭泽码头延续着今日最后的热闹。
每条船都上了四名船夫与四名镖师,徐、路二人最后上船,算是压阵了。刚坐定,头船就传来了响亮的吆喝。
“唉嘿!”
嗓音悠远清澈,压过了码头上的一切嘈杂。原来那孙大驴说话声音低沉是在养嗓子,这一放嗓真是中气十足。
“嘿~嘿。”众船工整齐附和。
“船夫锚恋家乡水嘞。”这既是船歌也是号令。
“嘿嘞嘿嘞嘿呦嘿嘿。”随着船夫们的附和,哗啦啦啦,铁锚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