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工作人员签订完合同后,文婕本来打算直接回A市。走出墓园大门,她却突然改变主意,选择全凭身体本能,漫无目的地逛起街来。
这座城市,早已不再是记忆里的样子,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记忆,本来就是非常主观的存在。
擦身而过,互相搀扶着的两位老人,令文婕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转身、回头,年迈的父母,近在咫尺。
文婕的身体,本能地想要靠近,但终究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们离开、远去。
突然,她强烈地憎恶起自己的理智与自控力。但也就那么一瞬的功夫,她又重新感激起上苍:平安健康,就很好了。
爸妈既然选择拿父女/母女的缘分为代价,去换取女儿的第二次生命,她自然要成全、要珍惜!
抹掉眼泪、再次转身,返回A市。
这次,真得说不成再见了。
又过了十几年,文婕在孙子孙女的陪伴下,来给李珩的妈妈扫墓。
阳光很舒服,早春的微风,带着墓园里独有的几缕清冷,不急不躁地吹拂着,令人神清气爽!倒不似那懒洋洋的纯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文婕今天心情不错,领着孙儿孙女,祭拜完他们的曾祖父母后,也不着急回去。反倒跟随孩子们,在墓园的林间小道上,转悠起来。
鲜活的生命就是爱热闹!看啥都觉得稀奇。哪怕只是为着一朵花、一棵树、一片叶,也得斗上几句嘴,非要争辩出个中道理。再不然,就是追着跑呀、打呀的。
文婕并不阻止孩子们的嬉闹。她只远远地跟着,时不时出个声,叮嘱孩子们要注意安全。
忽然,她感觉有人一直盯着自己。
顺着感觉望去,文婕见到一个比自己孙儿孙女,大不了多少的青年男子。
她认真想了想,确定眼前的年轻人,自己从未见过。只是那双审视自己的眼睛,似乎收拢着重重的心事。
“小伙子,我们认识吗?”,文婕问道。
“不认识”,男孩回答。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文婕再次询问。
看着眼前面容祥和的妇人,男孩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在看什么。他怎么会突然对一个陌生的老妇人,产生好奇呢?
哦,对了!是因为这个女人跟自己的养父母,长得相像来着,所以他才会忍不住盯着对方看。是了!就是这个原因了。怪不得,她能给自己一种熟悉的感觉,还有一份发自内心深处的安稳。
“你跟我养父母长得很像”,男孩答道。
“是吗?呵呵,那咱们还挺有缘的”,文婕笑道,“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吧。一个人要是跑丢了,家里人会担心的。”
“我是个孤儿;两年前养父母也都去世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了。”
对于自己突然爆棚的倾诉欲,男孩感到有些不自在。因为他向来不怎么爱说话,养父母相继离世后,他更是成了别人嘴里的“哑巴”。
但是今天!他突然很想将自己跟养父母的故事,清清楚楚地、一件一件地,讲给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妇人听。
“文家是C市有名的积善之家,这里的人都很尊敬他们”;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文家收养了”;
“在我记忆里,他们就是我的父母。我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好、很幸福”;
“妈妈会带我做全家人都喜欢吃的南瓜饼,什么馅的都有,爸爸最喜欢吃的是紫薯馅”;
“爸爸会教我成为一个男子汉,应该具备的品德与能力。对了,他还会教我做生意”;
“爸妈的身体向来不错,同龄人里鲜少有比得过他们俩的”;
“我们一家人经常一起旅行、一起健身锻炼,也会在家里举办各种集体活动”;
“爸妈经常带着我,在院子里读书种花、合奏乐曲;爸爸最擅长的是二胡,妈妈更擅长长笛,我比较喜欢钢琴”;
……
“他们走得时候,都很安详,没有什么痛苦。”
男孩一字一句、认真地讲述着,自己与养父母的日常生活。没什么逻辑可言,就是想起什么,就告诉对方什么。
文婕静静地听着他们的故事。直到男孩主动跟她道别、说了声: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