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天还未亮，老霍尔就骑上装满糙面粉的马车，匆匆朝北城区驶去。

北风城到处都是待处理的事情，所以反而没什么事情，王子殿下暂时用不到他，他便亲自参与到人口普查的工作中。

在王子殿下出生时，老霍尔便是五王子的内务总管，两人相处了十八年，耳濡目染下，老霍尔渐渐放下王室仆从的架子，前些年国内洪涝，他还给难民施过粥。

这份工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为了避免统计出现纰漏，他使出多年练就的察言观色能力，判断领民是否有瞒报、误报，有时遇上主要劳动力外出，家中只剩行动不便的老者的家庭，他还会亲手称好糙面粉，送入领民普遍狭小脏乱的家里。

起初心里还有些嫌恶，后来烈日当头，晒得他没有嫌弃的精力了。

今天还是他第一次深入了解平民的生活。

原来平民的日子真的很苦。他们并非因为拥有美德而勤劳，而是不勤劳的人都饿死了。

曾经有一位贵族写了本书，被编成歌剧，通篇贬低贱民的无知、无能和毫无艺术创作能力，借此反衬贵族的高雅。用词优美，言语幽默，在整个卡托王国贵族圈风靡了一段时间。

王子殿下没去看歌剧，看的是书，耐着性子看完了也没见到反转，当场就把书给撕了，评价为“重金求购一双没有看过这玩意儿的眼睛”。

老霍尔当时不理解，在他眼里，这本书的作者明显文学素养极高。

王子殿下说，懂得堆砌华丽辞藻并不代表有才华，故事内核与文笔是要相辅相成的。

“光明神！你下吊吧！操死我吧！”这句话够粗鄙吗？写进书里，一定为人所不齿吧？

然后王子殿下给他现场编了个故事，以那句话作为结尾，听得他心绪久久不能平息。

当时那个故事虽然震撼，他只认为王子殿下向他展示了文学的另一个方面，对于贵族的书，他还是觉得写得很好，只是写得不如王子殿下好。

如今太阳炙烤着地面，一个还没到能帮农活年纪的小男孩踮起脚努力地想帮他撑伞，他站在滚烫的沙石上，面前的老者手里紧紧攥住面粉给他磕头，眼神里全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他发现那本书写得真烂。

扶起老者，谢绝了小男孩的好意，老霍尔牵着马车，沿斜坡一路上行。

减税和发面粉一事早已传开，但传言终究比不过亲耳听到，每户经受他调查的人家无不热情邀请他进屋，想要分享他们微不足道的食物。

老霍尔暗自摇头，不过是减到七成税，他们得到了自己应得的部分，便如此感激涕零，是因为生活太过困苦？

还是他们始终懂得感恩？

他想起王子殿下说过的一句话，真正对百姓好的人，会被百姓高高捧起。

可现在的贵族们不就踩在平民头上吗？

被平民高高捧起，和把平民踩在脚下，两者的区别在哪里？

思索间，老霍尔叩响了下一家的房门。

这家人住得比较偏，离最近的人家足有几十米远，一早上下来，他首次受到阻力。

开门的是一个妇人，笑容很僵硬，他还没开口，妇人便低着头不停地赞美领主大人的慷慨。

老霍尔不动声色地宣布了减税之事，顺势进行人口调查。

妇人低眉顺眼地说出家庭情况：两位高龄老者，家里的男人在外耕作，她自己，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儿出去帮农。

问她为什么没有下田，而是待在家中，妇人神情紧张，支支吾吾回答道家中老人身体不好，这几日她都要留在家里照顾。

老霍尔点点头，记录下来，随口问道：“另一个女儿呢？”

他并不知道妇人家里到底有几个女儿，只是诈她一下。

妇人没见过世面，经不起诈，当即脸色剧变，尊敬的态度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仇恨：

“你怎么知道？”

老霍尔脸色如常，没有回应，在羊皮纸上添加一条人物信息。

“你想干什么？你想对我的女儿干什么？”妇人愈发紧张，向前逼近半步，试图用恶劣的态度恐吓住眼前的老爷，若不是双腿不停打颤，她还打算再前进半步。

附近的两位侍卫察觉不对，放下手中的工作赶过来。

老霍尔叹一口气，收起纸笔，轻声道：

“邪魔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