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放学回家,我推车进了楼道,像往常一样准备将车停在张姨家对面的空地,张姨家门竟然开了,有人在里面说话。我恍惚中以为张姨一家又回来了。门帘撩起,从屋里走出一位中年妇女,1米65左右的个头,身材匀称,用现在的评论来说就是小骨架有肉,头发烫着时下流行的卷发,眼睛有些深陷,眼角处有些细微的皱纹,颧骨有些略高,描眉画眼,看得出是位爱美的女士,可以隐约看到年轻时漂亮的样子。
她面带笑容对我说:“放学啦”。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尴尬的站在车边,应声道:“嗯”。就一溜烟儿的进了自家门里。
看见母亲在屋里,急忙问母亲,张姨家搬来新人了?母亲说是,下午搬过来的,一家三口,男孩比你小一点,上初三。哦,我心里想着,这回楼道里不只李军了,又来了一位年龄相仿的男生。对新搬来的一家人,我很是好奇,这位刘姨和安叔是做什么的,母亲也不太清楚,说时间长了就都知道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刘姨一家与楼道里的邻居们熟络起来,从大人的口中,我逐渐了解到,安叔以前是做大买卖的,买卖好的时候也曾经风光过。安叔身高有1米78左右,现在看到的他是瘦瘦的,背有些驼,脸色蜡黄没有好的气色。据刘姨说,安叔年轻时高高大大,模样也好,她一眼就喜欢上安叔。从安叔现在的样子,隐约还能看到五官不错,只是这一脸病色,岁月在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真的很难想像原来的样子。安叔不太爱说话,总是依着门坐在高凳子上,抽着廉价的烟,咳嗽的厉害。
刘姨很爱回忆过去,那些岁月可能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每每说到过去的好日子,她的眼中可以看到光。刘姨说每次安叔去进货,都要将钱放在里衣缝制的钱袋里,满满的装了好多钱,那时生意做的好,也是个万元户,刘姨好吃,讲到那时经常跟安叔下馆子,时常买漂亮的衣服,不缺钱的小日子过的很滋润,脸上就流露出对过去无限留恋的表情。刘姨以为日子可以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幸福女神可以一直关照着她的家,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来不及细细品味,命运就给了刘姨当头一击,安叔得病了,钱都拿出来看病,还是没有看好,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就是靠药在维持。
刘姨在说着这些,我就在脑补当时安叔和刘姨年轻时过的好日子。安叔在火车上,刘姨给缝补的里衣兜里装满了进货的钱,火车在黑夜中行驶,安叔的心里却是亮堂的,他知道他们的好日子掌控在自己手上,他有一身的力气,有信心将日子过的越来越红火。第二天在天边的晨光中,火车缓缓驶入车站,安叔在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下走下火车,大踏步走向批发市场,开始一天进货的忙碌。批发市场上人头攒动,那个年代,应该是人手一件军大衣的年代,安叔高高大大的身材,穿着将校呢,脸上洋溢着对未来满心憧憬的喜悦的微笑,心里想着忙完就可以回到温馨的家,家里有妻儿在家期盼,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安叔是爱刘姨的,虽他不善言表,从眼神中能看到对刘姨的宠爱。我记得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有一天外面在下雨,大人孩子们都在家里,这样的傍晚楼道里最是热闹,家家都在做饭,时不时有大人回来,拿着滴水的伞放在墙边晾干。刘姨很开心的在走廊里打开一把花伞,伞上的小花格外清新,伞很结实,样式也很漂亮,我家的伞只能是实用,但不算美观,母亲好像对这些都不太在意。刘姨一边撑开伞,一边笑着说,这是安叔送她的新伞,让大家伙看她的新伞,安叔还是倚着门坐在高凳子上,微笑着看着刘姨在把玩那把花伞,满眼的爱意。邻居们都善意的夸赞安叔真有眼光,送刘姨的伞漂亮,刘姨越发的开心,像一个孩子得到了糖一般的开心,打着伞在楼道里转了几圈。那时的我只是一名高中生,对夫妻感情之类的不太了解,只觉得安叔对刘姨真好,心真细。我记忆中,我爸好像没怎么送过我妈这些小物件,只是开了工资就交家,平时家里的活一手不伸,父亲最关心的就是新闻联播和工作了。
刘姨很喜欢吃肉,那时候家家都不富裕,小时候,我记得想吃西红柿炒鸡蛋也是不能天天吃到的,鸡蛋还是比较贵的。刘姨喜欢吃也喜欢做,她家的菜锅里经常是要炖肉的,没有肉刘姨就不高兴。安叔的身体也是需要营养的,直到现在,我还是记得刘姨在楼道里炖肉的场景,只要锅里做的是肉,刘姨的脸上就特别开心,对安叔的态度也很好。安叔平日里都不笑,只有看到刘姨有说有笑的样子时,才会对着刘姨笑。据刘姨说,安叔年轻时不是这样的,性格活泼,是个阳光大男孩。虽说刘姨这么说,我也就是那么一听,可看他们的儿子长的高高帅帅,刘姨说的应该是事实。
安叔虽说不太爱说话,父亲说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对病可以医好这件事不抱有希望。安叔虽然身体不好,可买卖还是要做的,要不一家人就没吃没喝了。
苏联楼的楼下一条街都是卖各种货品的小摊位,这个市场从我记事起就有了,其也条街上也有一些零星卖菜的,可不如苏联楼下的市场规模大,整个一条街大概有500米左右,路的两边全是卖菜的,从早上天还没亮就陆续有老农赶着马车来占位置。尤其是夏天天亮的早,家家都开着窗睡觉,早上伴着人声,牲口生醒来,往楼下一看,早市上早已经是人头攒动,有油条、油炸糕、混沌、包子、豆浆各式吃食,热气腾腾的早点摊,人们排着队买早点。苏联楼的大人们经常是拎着水壶就下楼买豆浆,打牛奶。这其中有一家老王家油条炸的又大又酥皮,金黄的油条又长又直,掰一段有脆皮掉下,咬一口外酥里软,香脆可口,每天早上他家的摊位都要排起长龙。白天就是卖菜、水果、海鲜的聚集地了。
安叔卖海鲜,就在我家楼下,这个位置在市场的中部,离楼门口近一些,方便上下搬货,有时收摊,还有一些,父亲和楼里的邻居就会帮忙搬上楼。安叔支了一个棚子,放了好多大块的石头压在四角,占了一大块地。这样这个摊位就默认为是安叔的固定摊位了,没有其他人来占位置了。起先的前两年,安叔的身体还能支撑,他自己去上货,上来货再在楼下卖。卖花蛤、海虹、还有一些其他的海货,我只记得这两样,这两样吃的多,父亲知道我爱吃海虹,每次安叔上海虹,就买5斤,煮一大锅,吃的好过瘾,那时的海虹格外新鲜好吃,现在偶尔也买一些,回味那时的味道罢了。
我喜欢看花蛤在盆里吐水,一个大水盆里放满了花蛤,盆里此起彼伏的喷水,好似一个个小喷泉。安叔家的门口有时就放一盆,我总是搬个板凳坐在旁边看,用手去碰喷水的花蛤,一碰就它就合上贝壳,观察它合上后多久能再打开贝壳喷水。
夏天里,父亲下了班没事,吃完饭就在楼下安叔的摊位跟安叔聊天,帮着招揽顾客。安叔有个外号叫泥小鬼,是父亲给起的。起因是什么记不清了,只是觉得好玩。那时我上高中,学业较重,一般都是晚上6点到家,母亲热饭,我就在楼道里待上一会儿。冬天里天黑的早,安叔收摊早,6点多也会在楼道里坐上一会儿,有时在算帐,有时就跟父亲聊上两句。日子久了,安叔和父亲相处的很好,经常会互相开玩笑,父亲叫安叔泥小鬼,我猜想是安叔经常摆弄海鲜,上货时衣服鞋上会有泥,有时脸上也有泥,另外,父亲总说安叔是个滑头,鬼精鬼精的,故得此“雅号”。
父亲和楼里的叔叔们经常互相逗,泥小鬼,鬼精灵,风里来,雨里去,能算帐,会疼人,小泥脸,泥小脸~~,我能记住的也就这些了,很是遗憾,父亲叔叔们编了好多顺口溜,我都记不住了。安叔从来不生气,他知道大家对他都很友好,这些小插曲只为平淡的生活增添一些趣味。我现在想来,苏联楼里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令人羡慕,虽然家家户户物质上都不富裕,可精神上却都富有的如百万大亨。